窗外雪色渐浓,慕卿璃忽然挣脱些许,湿漉漉的眸子映着窗棂外的碎玉:
“王爷你看……”
她伸出纤指轻扯他袖口,“都说两情相悦又岂在朝朝暮暮,可卿卿贪心,偏想求个朝朝暮暮。”
她忽然掀开锦被,赤足踩在波斯地毯上,不等耶律宏阻拦便推开雕花木门,踏入漫漫飞雪之中……
寒气裹着雪沫扑面而来,她回头时鬓角已沾满晶莹:
“若能与君同淋雪…”
话音未落突然轻咳起来,单薄的中衣在风雪里飘摇成蝶。
耶律宏心头骤紧,抓过狐裘将人裹住,却反被她冰凉的手握住手腕。
少女踮脚将雪花拂在他墨发间,眼角的泪在雪光里盈盈欲碎:
“您看,这样也算共白头了…”
他望着她青丝间的雪屑渐渐融化,恍然惊觉这竟是第一个敢拉着他做荒唐事的女子。
那些争权夺利霎时褪色,只剩怀中人温热的呼吸拂在他颈间。
慕卿璃忽然软倒,被扶稳抱起时还在笑:
“王爷,卿卿所求,都已经实现,您将我……”
送走”二字慕卿璃尚未出口,被截断在咫尺之间。
耶律宏俯身欲吻,却触到一抹微凉的阻碍……
她柔荑轻抵在他唇间,眼底闪过狡黠的光。
在男人骤冷的注视下,慕卿璃从容抽走他腰间匕首。
寒光闪过,两缕青丝应声而落。
她垂首将发丝结作同心结,放入贴身的荷包时指尖轻颤。
“结发为夫妻,恩情两不疑。”
她仰起脸,泪中带笑,“白雪为证,从今往后无论碧落黄泉,卿卿都是王爷的妻子。”
将荷包小心翼翼收进襟口,她伸手描摹他英挺的轮廓,最终将指尖轻抵在他唇上。
而后踮脚,将一个隔着手背的吻,如落梅般轻印在自己指节。
这一吻,隔着纤纤玉指,却比任何唇齿相交都更灼烫心魄。
耶律宏征战情场十数载,早已习惯女子们或谄媚逢迎、或欲拒还迎的姿态。
那些吻总是裹挟着欲望的腥甜,是权力投射在床笫间的阴影。
可此刻,唇间传来的不是胭脂香气,而是她指节微凉的触感,与隔着一层肌肤之下,那细密震颤的、属于她的心跳。
这悸动太过陌生。
不像当年在梅林中撕扯安嫔秦书仪衣襟时的征服欲;
不像与阿依罕在驼铃声中纵情时的野性宣泄;
更不像将玉夫人压在锦被间时掺杂着权衡的占有。
那些都是明码标价的交易,是权力与美色的等价交换。
而此刻,风雪漫天中,他清晰听见自己胸腔里某种东西正在皲裂的声音。
那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战栗,仿佛跋涉半生的旅人,终于触到传说中不染尘埃的月光。
他忽然想起少年时读过的汉人诗篇里,那些曾被他嗤笑为无病呻吟的句子……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此刻,这隔着一指的温热,竟让他荒芜的心田里,破天荒地生出了一株名为“白首不相离”的嫩芽。
原来,抛却权柄与算计,仅仅是被一个人这样纯粹地、笨拙地爱着,竟会让人喉咙发紧,眼眶酸涩。
慕卿璃缓缓退开半步,将那只染了他体温的手轻轻收拢在胸前,如同珍藏稀世明珠。
她仰头望着他怔忡的模样,眼底有细碎的星光流转,唇边绽开一抹带着泪意的、极浅极浅的笑。
那笑意,像初春的第一滴雪水,滴落在北夷三皇子从未为人开启过的心湖上,漾开了圈圈涟漪。
就当耶律宏还沉溺在那片陌生的情潮中,品味着心头前所未有的悸动时,那抹令他心旌摇曳的身影已如轻烟般悄然退开。
“吱呀——”
木门合拢的声响划破了此刻的旖旎,像一盆雪水当头淋下,骤然将他从恍惚中惊醒。
抬眼望去,方才还盈满幽香的怀抱已然空空如也,唯有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横亘在眼前,无声地宣告着拒绝。
他几乎是本能地抢步上前,骨节分明的手掌按在冰凉的门板上,用力一推……
门扉纹丝不动。
那一声轻微的落栓声,此刻听来竟如此清晰刺耳。
她竟从里面将他隔绝在外。
“卿卿,开门!”
耶律宏稳住被那隔指一吻搅得天翻地覆的心神,抬手轻叩门扉,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迫与慌乱。
屋内却只传来慕卿璃带着鼻音,却异常坚定的回应:
“王爷,请回吧。您该去处理政务,或是……去看看玉夫人也好。”
“她还跪在映月阁中,王爷无需为了卿卿与玉夫人和玉家生出嫌隙!”
她声音渐低,带着刻意营造的疏离;
“卿卿明日一早,便会自行离开,绝不会让王爷为难。”
耶律宏心头一紧,她还是要“离开”。
“胡说!本王不准!”
他加重了力道,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出来,把话说清楚!普天之下,除了本王身边,你哪里也不准去!”
门内静默一瞬,随即是慕卿璃强忍哽咽,却又故作平静的声音:
“王爷何必如此?卿卿不过一介孤女,无依无靠,今生能遇见王爷,能得王爷怜惜,结发为证,已是侥天之幸,不敢再奢求更多。”
“玉夫人势大,卿卿……惹不起,也不愿王爷为难……”
“有本王在,谁敢让你为难!”
耶律宏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平生第一次这般放低姿态哄人;
“卿卿,乖,把门打开。”
“本王保证,从今往后,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辱你分毫。那玉氏,本王自有计较!”
然而,任凭他如何软语保证,甚至带上了几分王爷的威严,那扇门依旧纹丝不动。
可此刻的他,早已不是那个在北夷朝堂上翻云覆雨的三皇子,不过是个被情丝缚住手脚的寻常男子。
慕卿璃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每个字都浸着心碎的颤音;
句句都是为他考量的“深明大义”,字字都是自贬离去的“心甘情愿”。
这精心编织的绝望,像淬了蜜的蛛网,将他缠得愈紧,愈是挣扎,愈是沦陷。
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如此失态,也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这只看似易碎的瓷娃娃,骨子里藏着怎样执拗的韧劲。
而她所有的“决绝”,都源于对他“深沉无私”的爱。
此刻的耶律宏选择性忽略了一个事实:他们相处不过寥寥数日,这情根能种得多深?
但人总是甘愿沉溺在自己编织的幻梦里。
她越是推拒,他心底那头名为征服的野兽便越是躁动。
雄性本能裹挟着从未有过的炙热情潮,在血脉里奔涌叫嚣……
这门闩拦得住他的人,却拦不住此刻在他胸中燎原的野火。
他脑中飞速盘桓。
玉夫人及其家族的势力的确棘手,需要时间徐徐图之,但慕卿璃……
他一刻也不想让她再受委屈,更绝不能放她离开!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闪过。
既然直接动玉夫人需要时机,那就先给卿卿一个足以震慑宵小、能与玉夫人稍作抗衡的身份!
他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声音沉静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王者威仪,清晰地穿透门板:
“慕卿卿,听旨。”
门内细微的啜泣声戛然而止。
耶律宏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本王耶律宏,以北夷王之名,即刻册封慕氏卿璃为王府侧妃,享份例,掌事权,一应规制仅次于正妃。待本王处理完手中事务,回归北夷王庭之日,便是你慕卿璃晋位正妃之时!”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却更加坚定:
“卿卿,如此,你可安心?”
“侧妃之位,足以让你在这府中立足,玉夫人再想动你,也需掂量三分。待你成为本王名正言顺的王妃,这北夷上下,还有何人敢轻看你一眼?”
“现在,可以开门?可以留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