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凛却并未就此放过柳馨怡。
他缓步上前,宝蓝色的衣袍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微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更让孤好奇的是,满口礼义廉耻、最重清誉名节的柳侧妃,如今闹得自身清誉尽毁,颜面扫地,还有何颜面跪在这里申辩?
依着你柳家的门风和你平日所信奉的礼教,此刻难道不该自寻三尺白绫,了断此生,以死明志么?”
这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柳馨怡强撑的镇定。
她双腿一软,竟直接瘫跪于地,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慌与绝望。
她从未想过,只是一次抓奸,为何转眼间就到了要赔上性命的地步?
然而萧凛的审判还未结束。
他语气倏然一转,变得更加幽深难测,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
“还是说……孤这东宫禁苑,在你柳家眼中,竟如自家后花园一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亦或是……”
他刻意停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弦上:
“孤屁股底下这储君之位,本就该由你御史府的人来坐?”
萧凛此言,已非训诫,而是诛心之论!
先前斥责柳馨怡失德失仪,至多不过她一人的性命;
可若坐实了窥伺储君、意图谋逆的罪名,那便是要将整个柳氏一族连根拔起,万劫不复!
柳馨怡闻言,骇得魂飞魄散。
再也顾不得平日恪守的礼仪风范,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自地上爬起,踉跄着扑跪在萧凛脚边,扯住他那玄色衣袍的下摆,泣声哀求:
“殿下明鉴!臣妾万万不敢!柳家对殿下、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今日之事全是臣妾愚钝莽撞,臣妾知错了,求殿下息怒……”
一直冷眼旁观的皇后,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讥嘲。
她何等精明,怎会看不出今夜这出“捉奸”闹剧,柳馨怡不过是枚被人利用的蠢棋。
而那幕后执棋之人…… 皇后心中冷笑连连。
除了那惯会借刀杀人、搅弄风云的慕卿璃,还能有谁?
那丫头确实手段了得,是块好料,只可惜心思太活,从不甘心受她掌控。
否则…… 罢了。
眼下这柳氏虽愚蠢不堪,但这份敢于冲在前面当枪使的“勇气”,以及对慕氏那股毫不掩饰的嫉恨,倒也难得。
更何况,她身后站着的是在清流文臣中颇具威望的御史大夫府;
是与慕家抗衡、平衡朝局的关键棋子,更是与她母族花家渊源深厚的姻亲。
论起辈分,她还要唤柳御史一声舅父,这柳馨怡,本该称她一句姑姑。
于公于私,此女今日都必须保下。
就在柳馨怡哭声未歇之际,皇后威严沉静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同磐石镇入湍流:
“住口!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
她目光如炬,直射向瘫软在地的柳馨怡:
“入宫前,柳家的规矩便是这般教你的?言行无状,举止失度,竟至惊扰储君,成何体统!”
她语气陡然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从明日起,你便每日来凤仪宫晨昏定省,哀家亲自看着你学规矩!何时将《女诫》、《宫规》刻进了骨子里,何时懂得了何为谨言慎行,何时再论其他!”
这番话,看似雷霆震怒,处罚严厉,实则却是四两拨千斤。
将一场太子口中定性的,株连九族的谋逆大祸,轻巧地化解为后宫妃嫔“言行失当、需重新学规矩”的小过。
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皇后的手腕,历来如此。
萧凛岂会看不出母后回护之意。
他心底一片冰冷笑意:何时起,在他母后心中,一个蠢钝的棋子竟比他这个亲生儿子更为重要?
戾气在胸中翻涌,可他面上却越发恭谨沉静,甚至微微躬身:
“儿臣不孝,竟让母后为儿臣后院这些许琐事劳心费神,实乃罪过。”
自数日前因慕卿璃之事与萧凛彻底撕破脸后,母子二人关系已降至冰点。
此刻听闻萧凛这般“体谅”之言,皇后心中稍缓,只当他终究明白了自己的苦心与为难。
然而,萧凛话锋悄然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字字暗藏机锋:
“母后心怀慈悲,对这等居心叵测之人亦愿加以宽宥。只是母后方才未曾亲见,柳氏是如何急切地命那名侍卫跃入温泉‘救人’的。”
他目光轻扫过柳馨怡身后那群低垂着头的丫鬟仆妇,声线平稳却寒意森然:
“她身边明明有这许多宫人,却偏偏舍近求远,指名要一个外男侍卫去触碰宫妃玉体……儿臣愚钝,实在不解,她这般举动,究竟是急于救人,还是……刻意要毁人清誉,践踏宫闱尊严?”
他唇角甚至牵起一抹极淡的、堪称儒雅的笑意,可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听见的人脊背发凉:
“又或者,她只是单纯地想试试,能否在儿臣的头上,扣上一顶人尽皆知的绿缨冠?”
“臣妾没有!殿下明察!臣妾万万不敢!”
柳馨怡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额角顷刻间一片青红。
萧凛却连眼风都未扫向她半分,仿佛她只是蝼蚁尘埃。
他语调依旧不急不缓,却将最尖锐的问题抛向了皇后:
“柳氏虽为一介女子,然入宫首日,便能在孤的禁苑掀起如此风浪,搅得鸡犬不宁。儿臣实在好奇,这般胆识与狠毒,究竟是承自柳氏门风,仰或是……”
他微微抬眸,目光清冷地直视皇后,“得了母后您的某些授意?”
不等皇后反应,他继而冷声诘问,言辞如刀:
“况且,居心叵测、心如蛇蝎尚可防范,最可怕的,是这等又蠢又毒之人,害人害己而不自知!如今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衣衫不整,清誉尽毁,更意图玷污宫规国体。”
“母后母仪天下,您认为,此等女子,还可留否?”
皇后被他这一连串的组合拳打得心头剧震,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喘不上来。
她此刻才彻底明白,萧凛根本从未想过放过柳氏!
而他字字句句占尽情理,将利害关系剖析得淋漓尽致,竟让她一时找不到任何言辞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