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右侧,养心殿。
夜色已深,雍正忧色深重,翻看着一本本有关宫外时疫的奏报,字字句句皆是时疫肆虐的惨状。
良久,他掷开手中奏折,向后靠在龙椅上,发出一声极轻却沉重无比的叹息,揉了揉发痛的额角,“苏培盛。”
一直侍立在侧的苏培盛闻声,上前一步,端起旁边温着的参茶,双手奉上,“皇上,奴才在,您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雍正并未立刻去接,目光依旧落在那些令人心烦的奏报上,“宫里的时疫,染的厉害吗?”
苏培盛捧着茶盏,脸上满是愁容,语气也沉甸甸的,“皇上,宫人杂役一个一个地没了,到处人心惶惶啊,当差的都没个精神头,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更别提存菊堂的沈贵人也……”
他说到这里,忽地顿住,像是意识到失言,懊悔道:“哎哟,奴才多嘴,这会子皇上正烦心着,提那起子罪人做什么。”
他这番作态,反而引起了雍正的注意,雍正抬起眼,探究地看向苏培盛,“沈氏虽在禁足,静思己过,但仍是贵人,你方才说她怎么了?说下去。”
苏培盛腰弯得更低,回话愈发谨慎,“皇上,奴才听芳若说,沈贵人也染上了时疫,情况很是不好。”
雍正眉心拧得更紧,“其他地方倒也罢了,她那里幽闭着,朕下令不许有任何往来,怎么她倒最先病倒了?”
他略一沉吟,终究还是问道:“罢了,可有太医去看过?”
苏培盛颇为感慨,“皇上您是知道的,昭贵人和莞贵人与沈贵人情同姐妹,闻听此事后心急如焚,特意托了温实初和卫临两位太医前去看诊。”
他稍稍抬眼,观察着雍正的神色,继续道,“听说,沈贵人的病渐渐有了起色,没准两位太医能找到药到病除的方子,为皇上分忧呢。”
雍正面色稍霁,淡淡道:“但愿吧,若真能如此,亦是功德一件。”
苏培盛觑着皇帝神色,眼珠微转,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笺,双手恭敬地呈到御案前,“皇上,奴才可不是信口开河,您请看,这就是温、卫两位太医这几日一起斟酌研究出来的方子。
芳若说,沈贵人按此方用药后,高热已经不再反复发作,料想是当真有用的。不过……两位太医也再三强调,说每个人的体质不同,病情也有轻重缓急之分。
此方虽对沈贵人见效,但要想广泛应用,解救宫内外的疫情,其中几味药的分量配比,觉着还可以再谨慎斟酌些,力求万全,是以才没有第一时间呈报御前。
奴才是多事,看着皇上您为此熬心,实在不忍,便先悄悄讨了来,只想让皇上您能暂且放宽心,别再这般愁眉不展了,您为此事都已熬了几宿了,龙体要紧啊!”
雍正展开纸笺,看得极为仔细,半晌,才将药方放在案上,端起手边那盏早已温凉的茶,呷了一口,“苏培盛,还是你最体贴朕的心意。”
他放下茶盏,吩咐道:“务必要让他们二人尽快完善方子,以解宫内外时疫之困。”
“嗻。”苏培盛应下,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他这一环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就得看昭贵人的了。
恰在此时,小厦子进来禀报,“皇上,华妃娘娘带着江慎江太医求见。”
苏培盛堆起笑容,语气热络地帮腔,“华妃娘娘为着时疫的事儿也是殚精竭虑,常常在太医院和太医们一块研究方子,还亲自研读医书,寻找古方,想来也是有进展了,才会这时候来见皇上。”
雍正听到这番话,脑海中浮现年世兰灯下蹙眉研读医书的模样,虽知她素日骄纵,此刻也不免心生感慨,“叫她进来吧。”
殿门开启,精心打扮了一番,显得格外光彩照人的华妃款步而入,身后跟着低眉顺眼的太医江慎。
两人行至御案前,规规矩矩地行礼:“臣妾、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雍正抬了抬手:“起来吧。”
华妃起身,脸上洋溢着喜色,“皇上,臣妾督促江太医不眠不休了几日,终于找到了能够解决时疫的方子,特地带他来将方子进献给皇上,希望能为皇上分忧解难。”
她说着,朝身后的江慎使了个眼色。
江慎从袖中取出一张药方,“请皇上过目。”
不用雍正示意,苏培盛就走了过去,从江慎手中接过药方,转身呈上。
雍正接过这张新的药方,只一眼,他的手便几不可察地顿住了,这上头的药材、剂量、煎服方法……与苏培盛呈上的那张,竟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他神色微沉,看来这份功劳实在太令人眼红了,人人都想来分一杯羹。
温实初、卫临、华妃、江慎……他们当中,必有人撒谎,妄图蒙蔽圣听,窃取功劳。
他不动声色地将药方置于案上,眼角余光极快地瞥了垂手侍立的苏培盛一眼,苏培盛眼观鼻鼻观心,似是全然未觉。
再抬眼看向御案对面,华妃正期待地望着他,美眸中光彩流转,满是志在必得,而站在她身后的江慎一直低着头,瞧不出什么来。
雍正决心要试上一试,他面上不露分毫,语气平淡得毫无波澜,“这医药之事,朕是门外汉,看不明白。
不如叫几位太医来一道参详参详,若此法果真可行,华妃与江太医,当居首功。苏培盛,去传今晚太医院当值的太医来。”
“嗻。”苏培盛应声,躬身快步退了出去。
华妃娇声道:“皇上,您就放心吧,这方子是江太医仔细考量,反复斟酌过的,肯定没问题!”
雍正指了指下首的座位,“此等大事,朕自然要确认一番。世兰,你先坐,别站着了。”
“谢皇上。”华妃含笑应道,仪态万方地落座。
殿内一时静默下来,只听得更漏滴答,雍正重新拿起那两份内容一致的药方,目光在其间来回逡巡,深邃的眸底,暗流汹涌。
不消片刻,有人比苏培盛还先打了帘子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