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后，永乐大帝朱棣驾崩的消息传出时，北京城落了一场百年罕见的春雪。
雪粒子敲打着紫禁城金黄的琉璃瓦，沙沙作响，像一场盛大而寂静的哀悼。
只记得那日，乾清宫深处，龙榻上的老人只穿了件浆洗得发白的紫袍常服，外头松松罩着他征战半生都习惯穿着的金线软甲。
胸膛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唯有一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如同将熄炭火里最后跳跃的火星，牢牢钉在跪在榻前的朱瞻基身上。
“瞻基…”
声音嘶哑得像钝刀刮过砂石，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他面带微笑的说道。
“爷爷…活到头了。”
朱瞻基重重叩首，额头触在冰凉的金砖上，声音哽咽却清晰：“爷爷…”
“别说那些虚的！”
朱棣不耐地打断，枯瘦如鹰爪的手猛地抬起，一把攥住朱瞻基的手腕。
那力道之大，全然不像弥留之人，带着近乎蛮横的不容抗拒。
“听着！我这把老骨头，没什么好留恋了！唯独这一身练了一辈子的功夫…”
他剧烈地喘息几声，浑浊的眼珠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便宜你小子了！拿稳了！”
话音刚落，朱棣将毕生功力朝朱瞻基手上渡来。
朱瞻基下意识运转吸功，《万相神功》心法瞬间全力运转！
一股沛然莫御、雄浑炽烈到极点的洪流，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决堤般从朱棣体内，顺着两人紧握的手腕，疯狂涌入朱瞻基的经脉！
那不是涓涓细流，而是积蓄了百余年、征战杀伐淬炼出的滔天巨浪！
朱瞻基闷哼一声，周身骨骼噼啪爆响，皮肤瞬间赤红如烙铁，头顶蒸腾起浓郁的白汽，在冰冷的宫殿里凝成一片薄雾。
他体内的《万相神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贪婪地吞噬、转化、融合着这来自朱棣《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的毕生百年修为。
朱棣的手在一点点失去温度和力量，眼神却奇异地柔和下来，甚至带上释然的笑意。
他看着孙子因承受巨大力量而微微扭曲的脸，喃喃道。
“好…好…别糟蹋了…替爷爷…替爷爷…看下去…”
最后一个字轻若蚊蚋，那只曾握定乾坤、挥斥方遒的手，终于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从朱瞻基腕上软软滑落。
一代雄主，永乐大帝，薨逝。
巨大的悲痛与体内翻江倒海的磅礴力量，交织冲撞，朱瞻基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在金砖上，殷红刺目。
他深深伏下身躯，肩头剧烈耸动，却无一丝哭声。
许久，他抬起头，泪痕未干，眼神却已沉静如渊海，唯有深处一点燃烧的星火，是朱棣留给他最后的印记。
他伸出手，无比郑重地，为老爷子合上了那双依旧半睁着、仿佛还在眺望江山万里的眼睛。
老爷子的离去，抽走了支撑朱高炽精神的最后一根支柱。
这位天性仁厚、身体底子本就不算绝顶的洪熙皇帝，在巨大的哀恸和沉重的国事下，迅速地衰败下去。
他虽未如朱棣般习武至巅峰，但早年根基加上宫中珍药调理，也撑到了九十余岁高龄。
但此刻，却已是风中之烛。
半年后的一个秋夜，月色清冷。朱高炽躺在寝宫榻上，形容枯槁，呼吸微弱。
张妍坐在榻边，紧握他冰凉的手，这位历经三朝的太后，此刻也显出了无法掩饰的老态，保养得宜的脸上细纹虽浅，眼中的疲惫悲伤却浓得化不开。
她的长寿，更多得益于平和心境和顶尖药物调理滋补，内力修为只能算是一般，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
朱高炽吃力地转头，浑浊目光落在朱瞻基身上，嘴唇翕动。
朱瞻基立刻俯身贴近：“爹。”
“瞻基…”
朱高炽声音细若游丝，断断续续。
“我…我这点微末道行…比不得你爷爷…但…蚊子腿也是肉…拿着…拿着…”
他艰难抬起另一只枯瘦的手，颤巍巍搭上朱瞻基手背。
朱瞻基心头剧痛，但却也没有拒绝朱高炽的好意，《万相神功》心法运转，小心翼翼地引导、接纳这股属于胖爹的，中正平和、带着仁厚温润气息的毕生修为。
泪水无声滑落，滴在胖爹手背。
朱高炽看着儿子，眼中是释然放心，嘴角微动似想笑，最终化作一声悠长叹息，手臂无力垂落。
洪熙帝，驾崩。
丈夫的离去，带走了张妍生命里最后的光。
她仿佛一夜之间被抽空所有生气。
朱高炽驾崩后仅月余，这位太后，在深秋落雨的清晨，于睡梦中安详追随而去。
临终前，她亦如丈夫和公公一样，提前一天将体内那些靠珍稀药物和温和心法积蓄了数十年，虽不磅礴却堪称精纯的“内力”，毫无保留地渡给了守候在侧的儿子朱瞻基。
“瞻基…好好的…别太累…”
这是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叮咛，温柔缱绻。
半年之内，紫禁城连丧三位贵人。
巨大的悲怆如铅云压顶，国丧钟声久久回荡，白幡如雪覆宫阙。
承受了这一切的朱瞻基，在处理完国丧仪典后，将自己彻底封闭于养心殿深处。
殿门紧闭，殿外大雪纷飞，殿内却热浪滚滚。
朱瞻基盘膝坐于冰冷金砖，周身气息如同沸腾熔炉！
原本他就陆陆续续吸收过成百上千位武功高手的内力，如今又加上朱棣、朱高炽、张妍这三位的深厚内力，丹田气海中的内力，在他体内激烈碰撞、撕扯、融合！
《万相神功》运转至前所未有的极限，第四层巅峰的屏障在这恐怖洪流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浑身青筋暴突，皮肤时而赤红如烙铁，时而覆盖薄薄白霜，时而又流转温润玉光。巨大痛苦让他面容扭曲，汗水渗出即被蒸腾。他紧咬牙关，嘴角溢血，意识在狂暴能量冲击下几近撕裂！
极限煎熬中，《万相神功》的至高奥义——“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万相归元，方证不朽！”
如同烙印般在灵魂深处愈发清晰！
“融！！！”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朱瞻基喉咙深处迸发！
养心殿内，无形气旋轰然炸开！
奏章漫天飞舞，紫檀御案嘎吱作响。
殿外守候的宫人只觉脚下地动山摇，骇然抬头，只见养心殿上空，异象陡生！
浓郁化不开的金色云气与炽烈如血的赤红霞光，如同两条纠缠咆哮的巨龙，从殿宇深处冲天而起！
金红二色交相辉映，在铅灰天幕下翻腾、碰撞、融合，映得漫天飞雪流光溢彩！
一股难以言喻、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威压，伴随一声若有若无、却震彻灵魂的清越龙吟，瞬间覆盖整个紫禁城！
无数宫人骇然跪伏，瑟瑟发抖。
异象持续足有一炷香，方渐渐敛去。
养心殿内，狂乱气息平息。
朱瞻基缓缓睁眼。
那双眸深邃如容纳整片星空，所有痛苦、狂暴、挣扎尽皆消失，唯余一种近乎神性的平静与沧桑。
皮肤温润如玉，隐有宝光流转，气息绵长深远，似与天地产生奇妙共鸣。
丹田之内，原本磅礴如海的内力，已有一小部分开始凝练、压缩，隐隐有化为液态真元之兆！
《万相神功》，第五层初成！海纳百川，万相始归元！寿元再增一百二十载！
（这三十年间，朱瞻基凭借吸纳数百位高手的毕生功力，早已强行冲破了《万相神功》第四层的境界瓶颈。）
他缓缓抬起右手，心念微动。
掌心上方尺许，空气奇异地扭曲、汇聚。丝丝缕缕的金、红、白三色气息，如灵巧工笔凭空勾勒、渲染。
须臾间，一幅半虚半实、尺许见方的“画卷”悬浮于空！
画中，万里长城蜿蜒苍茫群山，黄河之水奔腾咆哮，紫禁殿宇隐现云霞——江山社稷，乾坤意相！
虽只具神韵雏形，且光影流转极不稳定，数息之后便如水波般荡漾消散，却已惊世骇俗！
此乃以磅礴真元融合江山意志，凝聚出的“意”之雏形，远非寻常内力外放罡气可比。
朱瞻基凝视着掌心消散的幻影，眼神复杂难明。
突破了，踏入这前无古人的第五层，拥有了近乎人间武圣的力量，寿元大增，甚至触摸到了“修仙”的门槛，距离世俗口中的“长生”似乎近了一步。
可环顾这深宫寂寥，曾经至亲之人，一个个化作冰冷牌位。
一种深入骨髓、难以言喻的孤寂感，如同殿外深冬寒风，悄无声息地渗透包裹了他。
他起身，推开沉重殿门。
门外，大雪已停，天地素裹银装。清冷月光洒在厚厚积雪上，反射幽幽寒光。
朱瞻基未披外袍，只着单薄常服，身形一晃，如一片羽毛飘然落于养心殿高高屋脊。
寒风吹动衣袂，猎猎作响。他独立紫禁之巅，俯瞰脚下沉睡于月华雪色中的重重宫阙，身影在清辉下拉得悠长孤绝，仿佛与这亘古寂寞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