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狮的喧嚣渐渐平静。
人们并未散去,反倒是向场地的中心汇去。
所有人都带着默契的期待。
“咻——嘭!”
随着一声锐响。
一束锐利的金光划破夜幕,如同利箭直刺苍穹。
在抵达最高点的瞬间,轰然绽开。
再化作万千流金泼洒而下,仿佛在天幕上炸开了一轮小小的太阳。
瞬间点亮了下方无数仰起的脸庞,引起一片惊叹。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紧接着,第二发,第三发……
无数光点争先恐后地升空,伴随着或尖锐或沉闷的啸音,在夜空中尽情挥洒。
楚奕辰仰着头,光华在他眼中明明灭灭。
绚烂的烟火带着不同的色彩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眉眼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他本就不是特别锐利的长相。
常年在宫廷上板着脸,行事风格又太过杀伐果决。
才给人落下冷面阎王的称号。
可不是他瞎编的。
有个官员下朝蛐蛐他的时候,他顺路听到了一耳朵。
还不小心与他撞了个照面。
后来,连着几日那人都称病不出。
文落川的目光大部分都落在楚奕辰身上。
他看着楚奕辰的侧脸,以及因烟花的绚烂而扬起的嘴角。
自己也不自觉地勾起了笑。
在又一波密集的烟花炸响,所有人都仰头惊叹。
文落川伸出手,勾住了楚奕辰的小拇指。
楚奕辰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在他准备松开的时候猛地一拉。
把文落川拉的一踉跄。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和漫天烟火的照耀下,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悄地十指相扣。
“明远。”
在烟花喧嚣的空隙,文落川叫了他一声。
“嗯?”
楚奕辰扭头,等着他说话。
“我心悦你。”
时隔三年,文落川再次发表了他的意见。
楚奕辰就着另一只空着的手挑起他的下巴。
“又讲这种话……到底想听我说什么?”
语气里满是揶揄。
文落川将他的手牵起,落在面具上。
“不需要你说什么。”
“我只是想把我的心意告诉你。”
“……笨。”
楚奕辰掀开他的面具,清冽的味道带着温热,落在文落川的唇上。
“我…也心悦你。”
“明远……”
眼看文落川又要凑上来,楚奕辰赶紧把他的面具一扣。
“……回去了再说。”
当最后一点光芒消失在夜色中,空气中只剩下淡淡的硝烟味。
人群爆发出满足的欢呼。
穿过这条喧嚣的街往下走,一直到尽头,放眼望去,是一条宽敞的河。
比起广场那边人潮汹涌,这边显得清净很多。
河面上飘着不少顺流而下的河灯,星星点点,承载着人们的愿望或思念。
岸边有小贩正在兜售各式各样的河灯,莲花状的河灯最为常见,也有小巧的船灯和别的款式。
楚奕辰在一个摊前驻足。
他挑了一盏船灯,拉着文落川让他也选。
文落川选了一个素白的莲花灯。
两人找了一个相对河灯少一些的地方。
“闭眼许好愿再将灯放下去。”
楚奕辰自己也是第一次放河灯,还煞有介事地介绍起规则来。
说完,他先闭上了眼。
眼前一片漆黑,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就,许娘和秋菊来生日日顺遂,不再经受这等苦难。
想好后,他拿着用店家送的火折子点燃灯芯。
将河灯放了下去。
载着愿景的纸船飘飘荡荡地驶向远方。
文落川这时也睁开了眼,点燃灯芯将河灯放了下去。
白莲灯渐渐跟到了船灯后。
最后,楚奕辰的灯行驶到河中央,烛火就被河水浇灭沉了底。
莲灯往前行驶了一小段才沉下去。
晚风微凉,指尖的温度却清晰分明。
“我们回去吧。”
楚奕辰盯着消失在水面上的灯,轻声道。
倏然不知,待会儿迎接他的将是狂风骤雨。
……不行了。
他要累死了。
楚奕辰觉得自己的意识随风飘荡,他无意识地想要去抓住些什么。
指尖刚触碰到微凉的床沿,就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再次带回棉被之中。
楚奕辰只觉得自己好像狂风骤雨中的一艘小船,唯有一点星星灯光照耀着他的道路。
可风浪实在汹涌。
理智摇摇欲坠。
今夜,注定未眠。
他是被疼醒的。
肩膀好痛。
一扭头,发现自己的肩膀被某人当枕头躺着了。
楚奕辰慢慢把他的脑袋挪开。
“嗯……”
文落川哼哼了一声,悠悠睁开眼睛。
楚奕辰的表情一如往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目光下移,楚奕辰那原本白皙的肩膀被摧残至深。
他嘴巴一瘪。
晶莹的水汽迅速凝聚成泪珠,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楚奕辰被他吓了一跳,伸手去给他擦眼泪。
“我,对,对不起……呜呜……”
楚奕辰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去捞甩到旁边的里衣。
“好了,你哭什么?”
他的声音还带着些暗哑,这下文落川哭得更欢了。
他耐心地给文落川擦着眼泪,一遍又一遍地安慰他。
眼泪滴在泛红的肩颈上,一路顺着滚落下去。
“我不讨厌,没关系的。”
“可,可你今天要上朝啊…呜呜呜……”
“这,这怎么见人啊呜呜呜……”
楚奕辰真是没招了。
搞得好像是他逼文落川咬的一样。
兵荒马乱的清晨就这么过去了。
今日的朝会与往日并无不同。
楚奕辰身着蟠龙朝服,步履从容地踏入大殿。
只是这领子……似乎比以往要高一截?
春闱之后,一批新晋官员经过吏部筛选,今日首次上朝面圣。
在一众或紧张,或激动,或努力镇定的新面孔之中,有几位官员悄然引起了部分老臣的注意。
他们年纪多在三十上下,眉宇间带着一种相似的,端正与沉静。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的姓氏,叶。
那些老臣恍然,目光不自主瞟向了前方那位玄色的身影。
郁妃在刚进宫的那段日子里,可谓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女子。
只是后来慢慢失了先帝的信任,渐渐泯然于众人。
最后更是被打入了冷宫。
叶家也因此遭到牵连,不再被先帝所重用。
没想到新帝第一年开科取士,叶家居然有人凭借真才实学脱颖而出。
虽官职不高,但如此整齐地出现在朝堂,其意味不言而喻。
瑾王,要让他的母族重新站回来。
楚奕辰立于首位,对于他们的目光视而不见。
……还是有点不舒服。
他暗地里捏了捏虎口。
一位任职户部主事的叶家子弟在禀报江南税粮账目时,毫不避讳地指出其中可能会存在的瑕疵。
言辞恳切却寸步不让。
楚奕辰的目光落到脸色有些难看的户部侍郎身上。
“账目不清,乃户部大忌。”
“叶主事所言,即刻核查。”
“五日之内,将结果与整改章程禀报于陛下。”
简单的三句话,却让老臣们冷汗涔涔。
瑾王说的整改,可不是简单地修改掉瑕疵就行了。
也不知这位新来的主事,能不能受得住瑾王毒蛇一样的嘴。
这下,所有以为瑾王会对母族有所偏袒的人顿时放了心。
“是,王爷。”
叶轩躬身领命,神色沉稳,不见丝毫得意。
散朝后,几位叶家子弟走在一起,不与任何人过分寒暄。
彼此之间简单交流几句,就各自散开。
楚奕辰踏上王府马车前,目光微微扫过那几人,很快又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