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心拼尽全力掰了半天没掰动,当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他这次终于聪明了点,思考:“我真的还需要呼吸吗?”
不是,这次怎么不起作用?
他不再试图和这铁钳般的双臂作斗争,闭上眼睛开始冥想摒除杂念,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快想啊想点什么能干涉到他的东西,从这里离开……
他的四肢都还在弹动乱舞着,思维倒是为此诡异地平静了下来,紧接着他察觉到手中出现了什么……又是什么?
不是,我都快死了为什么还要做这种选择题?
红蓝药丸就这样被他攥在手中,胶囊的外壳在手心的温度下已经微微发粘,说不定他再用点力就会被直接捏破。张天心已经完全记不得红色蓝色分别代表什么意味了,醒过来还是睡下去?现实还是梦境?这是一个兔子洞吗?当初基努·里维斯吃了哪个来着?他情急之下忘了呼吸这件事——可算是歪打正着,他现在终于不需要呼吸了。
张天心实在觉得此情此景非常滑稽,他憋着气,被一个明显不是活人的熟人掐着脖子举在半空中,说起来他又是什么时候被他举到半空的?他明明记得刚刚自己双脚还在地面上啊,难道是潜意识里对两个人身高差距的印象又映射出来了?呵呵他还是不够自信。
选择红色药丸,继续漫游仙境,看看兔子洞到底有多深。
选择蓝色药丸,到此为止,就当是睡了一觉,醒来继续……
继续什么?
张天心好歹是回忆起了台词。
他没有丝毫犹豫,把蓝色药丸塞进了嘴里。
探索是不会探索的了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一架飞行器愿意来这个诡异的空虚之地接他。就让他在他的脑海里“继续”吧,有必要的话,他会把这一切当成真的。
他被掐着脖子,咽药丸格外费劲。不过张天心已经顺畅地习惯了并学会利用这一切,蓝色药丸一丢进嘴中,他就迅速咬破了外皮。
什么都没有,意想中的药粉、药液都没有,他只是咬破了一点壳聚糖,其中只有空气。在药丸外壳破开的一瞬间,他的脖颈间那股巨大的外力松开了。
很好,如他所料。
张天心猛地一头往前撞去,把剩下的那枚红色药丸——卧槽男主闭着嘴呢!他一把把对方的嘴皮抠开硬塞了进去。
管他的给我吃吧!死人!
接着就是……
他断片了。
黑暗。
漫长的……没有边界的黑暗。
一切都停止了,没有坠落,没有别人,没有思维,一切的一切都静止下来。
没有任何统计这段时间的方式,时间或许停滞了,或许时间不复存在。
直到他从中醒来,秒针才继续跳动。
最先复苏的,是光感。
人的眼皮遮蔽效果一般,于是刚刚苏醒的那一刻,先看到的是透过眼皮的微光,暖黄中带点血色。
张天心感觉自己的上下眼皮胶黏,死活睁不开来。注意力开始向别处转移,他意识到他能听见许多细微的声音,机械的运作、齿轮的啮合,一些金属互相碰撞的刮擦,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然后是疼痛。
大脑不再试图从绵延不断的痛觉中保护他了,既然他已经醒来,就应当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对抗这一切。
卧槽好痛……卧槽嗓子也在痛,太干了连哼两声都哼不出来啊!谁能救救……救救……救救哑巴!
张天心终于睁开了他胶黏的眼皮。
“水……”
他从嗓子眼里挤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哀嚎。
“水……”
“哟,醒了?”
水没有来,是玉维真来了。
他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标准的无菌装扮,张天心分不清是直觉先认出他还是通过镜片后那双眼睛断定是他,反正他就是知道,这是玉维真。
“暂时没水,忍着点。”玉维真说,“你会没事的——没死已经很厉害了。”
那应该是真的很厉害,毕竟张天心生平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种无限接近于称赞的语气。
“虽然现在说这个可能不是很合适,但我觉得你应该想知道现在自己什么样吧。”
脚步声响起,是玉维真走出去两步,不知道在不远处操作了什么,接着又走了回来。
他抬起手——张天心的视野中出现了他的胳膊,然后做了一个下拉的动作,接着一个类似镜面的东西被拽到他头顶。他现在确实是以一个半仰躺的姿势在被固定着,不同的是身下确实铺着医用无菌床单,一个牙医床一样的设施支撑着他。在进行什么手术吗?这个疑问冒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先接收到了答案。
他看到了自己的脑子。
这个画面真的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然而一个手术中的大脑要怎么顺畅地接受和处理自己正在被手术的信息?
“别动,如果你不想变成白痴的话。”
“……”
张天心很想说我知道,这还用你说?但是完全没有任何一丁点人文关怀的吗?这么血腥的场景连半句铺垫都没有就直接给我看了?搞得好像那个在被自动探针戳来戳去的脑子不是我自己的一样……卧槽真的好吓人啊妈妈拿远一点!
大概是读出了他眼中的惊恐,玉维真这会儿倒是很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地把那个镜面收了回去。
“大概就这么个情况。”他解释道,“996被定位了,你知道它在这个世界受的限制非常大,然后就。”
玉维真一摊手——总之是个团灭的意思。
“不过事情也没到完全不可挽回的地步吧。”
起码张天心被他捞出来了,人也没有死干净,在现在的这个科技条件下,只要没死干净、脑子没有烧成灰烬彻底扬掉,就还能救。
他俩现在没办法进行更多的沟通了,张天心自从知道自己被开了颅,就明显陷入创伤状态,这种情况很难不聚焦在自己的天灵盖上吧?要不是固定措施做得好,他真的有可能不受控制地从医疗床上滚落下来。
世界上能有几个人醒着、活生生地感受大脑手术的过程?明明他被精准局麻过,还是不可抑制地产生了一些幻痛——在那些探针往复戳刺的时候。局麻不能完全阻断这种触感,他浑身发冷,或许是在冒冷汗,鸡皮疙瘩浮凸出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那些探针此起彼伏地上升、下降,不知道具体是在进行什么样的工作,修补他还是改造他?张天心很想尖叫,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头皮——已经掀开、只剩一点点粘连着的那部分,本应没有任何知觉的一片地方,居然浮现出一股痒意——这是该痒的时候吗!
难捱的半小时就这么一分一秒、一分一秒,极度缓慢地过去了。等他感觉到什么东西再次扣到自己头顶,长针戳进皮肉将这一切缝合上时,他突然觉得脑袋一重,就好像扣上了一个头盔。
对一个单独的大脑来说,也许头骨就是头盔?
张天心陷入迷思……不对,他的头接好了!还有多久能动?
“别动。”玉维真说,“可以喝水了。”
他递给他一根吸管,接着想起来他也没有手来接吸管,干脆就把吸管一头插在了他嘴里。
不过看起来张天心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动不了不只是脑子的问题?希望人没彻底傻吧。
“说起来……”
张天心猛猛咕咚了两下,清清嗓子确认自己可算能说话了。
“我的手呢?”
那还好,人也没傻,精神状态也比想象中稳定一些。
“没了。”
“腿呢?”
“没了一条。”
“那现在这是什么?”
“义体。”
无论发生什么张天心都不会再惊讶了,刚刚大脑中的触感已经盖过身体上实际的疼痛,他知道四肢肯定出了什么问题,然而一切都无法匹敌大脑暴露在外的恐惧。
当他的“头盔”盖上之后,他才有心神去关怀自己的躯干。
他尝试去控制自己失去的两条胳膊,眼睁睁看着被无菌布盖住的末端被什么形状撑了起来——反正不是手的形状。
“你需要适应一段时间,来学习怎么精准地使用它们。”
玉维真开始手动拆卸那些固定他的东西,包括把一些不知名的管线从他的皮肤中拔下来。张天心觉得自己的思维还没恢复如常,总要慢一拍,当然也许是这些小幅度的动静引起的疼痛远不比义体和原生肢体的磨合。
“来点止痛药?”
“谢谢。”
玉维真给他扎了两针。
“……996呢?”
气氛一时沉静下来,张天心其实有太多问题想问,又摸不到头绪,千言万语堵在心头,最后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开口就是996。
“回收了。”
玉维真把他从医疗床上拆下来,拖了个轮椅给张天心坐,又转身去解下自己的一身装备。
啊……即使是玉维真,戴这种帽子头发也会被压平。
回收?
哪种回收?谁回收的?报废了?还是被弄过去做什么研究?
“平台回收了。”玉维真说,“紧急情况下的应急机制,一旦宿主和系统之间的精神链接被切断、同时宿主死亡,任务会宣告彻底失败,系统直接回收平台并封存。至于在这种情况下、在小世界中死亡的宿主本人——你。”
他甩了甩头发,搓了两下让它们恢复正常的、轻盈柔顺的状态,又转回,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天心。
琉璃般的眼瞳中,映照着一个早该灰飞烟灭的身影。
“神仙难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