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下来没？”
996点头。
“那行。”
张天心坐着没动，他看着迟迟不愿意下降高度的996，无奈又好笑，只好反问它：“你害过我吗？”
996猛烈摇头，摇动得整个机身都原地旋转了一圈。
“那我不会害你。行了，没必要那么警惕，你反正是没地方可以去了，接下来继续跟着我干吧。”
一个无路可退的人和一个无路可退的系统，怎么能不算一对好搭档呢？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样搭档起来有什么用，现在这个系统虽然越了狱，实际上是个阉割版本，什么功能也没有，他都没想好要派它去干什么……那他为什么要叫它出来？
还是有一件事情要麻烦996去做的。
“我们坦诚布公地谈一谈？”张天心张开手，“你先扫描一遍我吧，确认我身上没有任何异常和对你造成威胁的可能之后，我想你愿意考虑我说的话的。”
一阵熟悉的启动音效……唉在这个世界背景中听到科技的音符真是美妙啊。张天心静静等待扫描结果，突然之间很想来点油炸食品和碳酸饮料，这是现代人刻在基因中的本能，不然半夜不睡觉图什么呢？
“目前难以确认宿主身份。”
“……第一，我不叫宿主。第二，什么叫难以确认我的身份？”
“经扫描确认，宿主生理年龄为16岁，身高xxx，体重xxx，bmIxxx，体脂率xxx……与档案内数据相差较大，还需进一步基因样本确认。”
“我真服了！”
张天心弹起来。
“肉眼都能看出来我现在只是个青少年吧！哈哈恭喜你啊终于摸清了实际情况呢亲爱的系统，你有没有想过，你会在什么情况下被回收销毁？有没有想过，一个任务者始终完不成任务，会是什么结果？你死都死了，难道我就没死吗？”
他站在地上，仰头瞪着那个除了他以外谁都不能看见的人工智能，满怀恶意和嘲讽——人就是很奇怪，当他们怀抱着一个两人间独有，而且是不得不独有的秘密时，他们很难不对共享这个秘密的另一个人产生一股扭曲的感情。如果那不是依赖和恐惧，就会变成敌视……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讲，996也是把他陷于此境地的推手之一。
“我可不是被男主杀了之后能被平台重新投放到另一个小世界的那种死亡……我已经被抹消过了，什么都结束了，合同也终止了。我回不去我的源世界，也不可能再以一个自由个体的身份睁开双眼，猜猜看是谁在和你对话？一个小世界的Npc而已——唯一的一点不同就是，他有一段不应该属于他的记忆在他程序编纂的脑子里！”
噼里啪啦一口气讲完了这长串，张天心咂了咂嘴，不禁回味起来。他突然觉得他可能有一点演话剧的天赋，这应该是穿越在不同世界中扮演不同角色积攒而来的经验，真是一段充满了感染力又饱含感情的台词啊，不枉他白天坐在房间里打了一天的腹稿。
996的外壳还在流光溢彩地闪着光。它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吗？还是说没有从苏醒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它才是比较幸运的那一个，一个对阴谋全然无知的协从犯，在它不知道的时候成为了宿主被抹消的推手，也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抹消，甚至连记忆里都完全没有过这回事。张天心慷慨激昂地讲完了这一大段，有点紧张地等待着反馈，脸上倒是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不止是紧张，他甚至还有一点嫉妒这个系统呢，它的记忆……它的存储中可没有阴谋诡计的部分，也没有孤注一掷的部分，更没有失去一切的部分。它只是睡了一个漫长的、没有梦境的整觉，没有经历过残酷的现实，只是醒来面对一下残酷的尾声而已。
“锃锃……嗡……滋滋滋……嗡嗡……还需还需进一步基进一步因样本确认。”
电流声，不确定的语气和确定的指令。
好。
张天心知道，它已经信了一大半了。
他平静地伸出自己的手：“你来。”
996缓慢地飞了下来靠近，没想到临了张天心又猛然把手收回去。
“忘了你现在没有检测权限了。”他平静道。
他塞了根指头进嘴中，面无表情地狠咬一下，再度把手往前伸，看起来是完全不在意996方才猛地往回弹开的动作。
“你来。”
他说。
是的，996已经发现自己的各类权限都灰了一大半，探索能力和辅助攻击功能尤为严重，各类资料库也再不能开启，只能做一些电磁波扫描与化验分析。
等待结果的时间很长，996也在取到样本之后又飞远了许多。张天心没再试图以口舌说服它。他只是站在那里，平静的住是指自己昔日的同事——战友？其实在过往那么漫长的时间中，他们的生死是牢牢绑在一起的。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进度条已经加载到100%一段时间了。
996不知道要怎么处理现在这个情况。
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怎么会闹到死去活来的地步？当然了，它其实对被销毁没有什么意见，因为它也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被生产出来的。它只是一个精加工产品，又不是一颗寄予了什么情感和寄托的受精卵……它是个智能。
明明可以给它少装一些帮助它拟人的模块来着。
那样就不用体会类人的情感了……工作就是工作，计算就是计算，攻击就是攻击，回收就是回收。它不会好奇宿主是怎样的人，不会担心一份投诉，不会为了宿主的生命安全焦头烂额，也不会为了“宿主”的指控而感到委屈。
活得像人其实是一件非常非常疲惫的事情。
在它面前的，确实是它曾经的宿主，也是一个小世界的Npc。
996并没有，也不打算告诉张天心，它从一开始就没有否认过他的身份。996能看到属性条——这是所有系统的出厂自带功能，不论什么情况都不会被ban掉。张天心的脑袋上确实有一个Npc备注，人物介绍是灰色的，只有两个性格关键词和一段简短的生平。
它只是根本没反应过来，眼前这个明显未成年的、泯然众人的Npc角色，会“是”张天心。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失败了？
为什么会被抹消？
当初作为系统接到工作指令，996压根没有从中检索出任何对宿主的负面操作要求。哪怕它现在已经一遍又一遍的扫描了自己的数据库，还是找不到和张天心所说的相符的东西。
它终究还是降落到和他视线平行的高度，谨慎地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
“你为什么会死？”它问道，“我找不到我们的所有工作记录，有相当一部分被加密了，这是谁做的？你怎么知道我被召回了？你到底为什么会死？我根本找不到任何确凿的让我阻碍宿主进行任务的证据，没有公文，没有邮件，要说留档也只是工作正常职责和范围内的必要留档，全面监控应该是正常留档方式……”
张天心想，它意识到不对了。
锁得太干净，封得太彻底，才是真正的有问题， 不是吗？甚至没有耗费过多的精力来精确检索标注并删除，只是进行了简单加密之后整体丢进了回收站……反正你也会被彻底地抹消掉，不会有人和系统记得这一切的，对不对？
他们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你能解开加密吗？”
又过了一段时间，张天心另起话头，问它。
“即使我知道解密方式，也没有操作权限。”996说，“你应该可以吧？你不是管理员吗？”
很好，看样子心理防线已经被他削得差不多了——第一步，崩溃；第二步，全盘否定；第三步，主动质疑。
“我这个管理员能干什么？除了重复开机关机？”张天心露出牙齿，这是一个完全称不上笑容的微笑，“我们现在能做的一样少了，你，一个飘扬在旧社会的电子幽灵；我，一个社会底层无足轻重的Npc，我甚至都懒得威胁你——即使能把你关机了又怎么样？”
“宫修明就在这里，他住得也不远，你尽可以去找他，给他透露剧情，给他讲述我们所经历过的一切，你可以把自己包装成一个神仙一样的角色，去指引他，去引导他按照正确的方式走向剧情的结局，你也完全可以用言语蛊惑他来杀了我，然后，你就可以看看你自己的结局了。”
恰当的时机，要搬出恰当的那个人。
果然，996的注意力完全被引导向了那个地方。
“男主也在这里？”
“对。”
“任务还没有结束吗？”
“我的已经结束了。”张天心说，“你的也一样。”
现在，不是搜集线索、推动任务环的时间。走到这里，走到这一步，才到了真正的解密和推理的时候。
张天心知道，996根本不会有别的选择。
它毕竟是个智慧生物……人造的智能，怎么不算智慧生物？
我们现在在同一个处境当中了，我有一个问题，你会想知道答案吗？
你会想要一个结果吗？
你会想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结局吗？
“我要见他。”
996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