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血完监测一下器官状况就可以，他和你们情况不太一样。”玉维真挑眉道，“给你用克隆培养材料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毕竟是男主。”
张天心住嘴了，他不想再问所谓的不同是哪一种不同。他们之间许多对话都结束在某个微妙的点，不得不说，工作多年来的人情世故让他知道什么时候该闭上嘴，不去问那些不该问的问题。
他们绕到这间仓房的背后，玉维真把宫修明提过去，掀开他的眼皮扫了一下虹膜，又抓着他的手按在生物信息检测仪器上，扫描完毕之后又一扇门在眼前打开。张天心看到许许多多的克隆男主，浑身上下摸了摸，试图找个什么电子设备来拍照录像纪念一下。
“通讯器吗？我这里有。”
玉维真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丢过来一个备用的给他，调笑道：“喜欢拍摄英俊男人裸体？”
张天心呆滞了一瞬，火烫把他的备用通讯器又丢回去：“卧槽，不要说这么晦气的东西！”
气氛终于轻松了一点。玉维真视若无睹地穿行在这一排又一排的躯壳之间走到尽头，一个看似控制总机的地方，一番熟练操作，很快这些竖排的长钩开始滑动，一具“宫修明”被缓缓放置在离他们不远的操作台面上。
“平时抽检用的，正好方便维修。”
玉维真冲着那个台面抬了抬下巴。
张天心很想装作没看到，没看懂，不知道，失忆了，要干什么？
他磨磨唧唧地往那边走，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疯狂叹气道：“有器材吗？我不能徒手掰啊，好歹给点工业软管，我要先给他换血。”
“仓库应该有吧？”玉维真说，“你在这里一个人待一会没关系？需要什么东西我去给你提过来，开个单子。”
“能不能把他放在这里，我跟你一起去？”
“……也行。”
玉维真爽快道。
他们出门前，张天心又回头看了一眼。惨白的灯光下，原版的男主因为皮肤上诡谲的花纹而在他的“备份”中格外显眼。然而长得一模一样的脸的人太多了，他的目光这么扫过去，突然觉得宫修明的脸有一种失真感。
他收回了视线。
在重新上行的升降器中，他们沉默不语地并肩站着。张天心经过这个过度惊险的夜晚，心绪稍稍平复，更多未解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往外冒。这是一个询问的好时机吗？询问就能得到答案吗？他必须要赌一把——有些事情必须要问，现在不问，之后或许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工厂的监控严密吗？”
“24小时全方位覆盖，任何的画面和声音都会被上载到安全中心，保留至少6个月。”
“完全没有绕开的方法吗？”
“当然没有。”玉维真偏了下头，看了他一眼，“不过普通工人做什么，我想安保处也不会太关心。一切都是服务于高层和核心的——你不是高层，也不是核心，没有……反正总不至于无时无刻严密地监控你。”
“也不是没有吧？”
张天心同他对视。
两三秒的寂静。
玉维真微笑了。
“那难道不是之前的事情吗？”
“所以说我现在做什么都可以？”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那么我有一个问题。”
升降器的门开了。
玉维真走了出去，抬手摊开：“请讲。”
“男主……”
“这个不可以。”
“懂了。”
“你知道吗？我很喜欢你的一点就是——”
“谢谢，但我不是很想听见这两个字。”张天心又搓了把脸，“我知道我是个聪明人，也知道这是我被你选中的原因，但是我是心甘情愿……”
“好的。”
“好吧？好的，好。”
天哪他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张天心意识到自己的话题跑偏了，他咬了下下嘴唇，强行扭转道：“我只是想问一下，不夜城到今天——到现在，已经有多少年的历史了？”
“……比记载得要久。”
“我在不夜城生活了多久？”
“……”
玉维真的脚步顿了一顿。
“你问的是到今天为止还是？”
“所有的。”
“非常非常久。”
“我明白了。”
又一阵沉默。
“我本来还有很多想问的。”张天心再度开口道，“不过既然你说我是个聪明人，我想我猜到的已经够多了。所以，最后一个问题。”
不知不觉中，他们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一前一后地站定了。
玉维真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
好熟悉啊。
就像试用期，在第一个世界中第一次见到他那样。那是一双非常美丽的眼睛，色泽很浅，情绪不多，微微的好奇与惋惜。
“你的计划会成功吗？”
“我会尽全力。”
“好。”张天心说。
好。
没有更多的问题了吗？
张天心得到这样的一句承诺，就觉得足够。
尽全力做什么？什么计划？和男主有关系吗？和自己有没有关系？到底什么目的？
好像也不重要吧。
他好像已经在这个人的手上，死过去活过来很多回了。
这么一看，他和宫修明的待遇也差不太多嘛。
接下来一路无言，玉维真大概是和他一样没有仓储这边的权限，非常暴力地破门而入给他拿了需要的医疗器械，然后就迅速折返。不夜城的夜晚漫长，整座工厂不知道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没响起过警报，也没有让他们撞上什么值守人员。张天心不再猜测玉维真在背后动过怎样的手脚，他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把男主完完整整地修起来。
这可是个大工程。
对着手术教学视频给他开了个膛的临时上岗医务人员皱着眉头，不断把进度条往回拉，0.5倍速地对照观察着。
“情况怎么样？”
“稀烂。”
“生命体征呢？”
“倒是非常稳定。”
“那你放轻松。”
“我操，你说得倒轻松……”
“哪里有问题就换哪里啊？你只要切下来缝上去就行，他的自愈能力很强大的，接口稍微对准一下就没关系了。”
张天心不知道是慌得还是听他话听得一头汗，在这个灯光不行的全菌环境中做这种大型手术，不仅仅是对他学习能力的考验，更是对他的良知和道德的考验，这也太为难一个受过高等教育且五讲四美的现代人了！
不过玉维真既然都这么说了，他就真的干脆利落地开始拆除重建。体外血液循环搭好，心肝肺脾肾哪里碎了换哪里，在他摒除掉生切克隆人的不道德感之后，下手突然就顺畅起来。
而宫修明的“自愈能力”也确实是肉眼可见的强大。张天心发现他完全不需要自己给他缝合，贴上生物膜导引材料，血管和神经就开始自发地生长联结，全自动是全自动，就是有点渗人。
随着他越来越娴熟的动作，宫修明裸露在外的皮肤也逐渐恢复了原貌，蛛网状颜色诡异的纹路逐渐浅淡下去。等到他开始大刀阔斧的缝合他的腹部和胸腔，他的皮肤颜色已经和他的克隆体几乎无异了。
最后一针收尾，张天心后退半步，抬手用胳膊内侧擦了擦额前渗出的汗珠，左看看，右看看，感慨道：“说实话，他就这么安静的躺着，还真不是太能分辨出来哪个是原版……等等，怎么这个原切的……”
原切器官的克隆体怎么只少了一个脏器？它也有快速复原的能力吗？
“……一具身体的血不够用，我想反正要换不如就换最新鲜的？”
玉维真手一指。
五六具“备份”整整齐齐躺在一边，开膛开得整齐，血流得干干净净，器官也一碗水端平地只各少了一个。
张天心半晌无言，然后大叫道：“……你这切口比我平滑精准多了，为什么不自己上啊？我就白信你！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谁也没注意到，原版男主正在缓慢蠕动自己的躯体。一个人意识刚恢复时是很难完全自控的，他的四肢从台面上变形流淌下来，纠结拧巴成一团，又缓缓缩回去，缩到一半胳膊和腿撞车了开始打架，于是再度抻长。其中有一部分不知道为什么，相当精准的向玉维真的方向滑了过去。
奈何路上还有五六个原切裸体人挡着。
“？”
宫修明发出了模糊的哼声。
“醒了？真的假的这就醒了？”
张天心一个猛甩头，上去就想扒拉他的眼皮，结果被意识不清的男主当胸一扫，从操作台边大力拍了出去，一屁股磕在地上，顺着力道翻了几个滚。
“行……看样子是没完全醒。”
这下轮到他按着尾椎骨哼哼。
也挺搞笑的，张天心还没见过宫修明这么不得体……主要是这么不成人形的样子。他的四肢完全化开了，失去了人体本真的色调，像一团发棕的液态金属，一直在向玉维真的方向流淌蠕动，然而又被地上那些“东西”挡住去路。
基因层面上感到熟悉又不能精准地识别和分辨，一定很困惑吧？张天心这会儿倒是希望他能赶紧睁开眼睛看看，四面八方几百具的赤裸人体，宫修明看到自己像猪肉一样被悬挂、被分割，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玉维真在一旁默默往后退了个几米。
他看看操作台上那个嘴唇翕动，不知道在梦呓什么的人头，又看看他化作一团液体，锲而不舍地往自己脚下挪动的躯体，露出了被恶心到且非常嫌弃的眼神。
他掏出被张天心拒绝的备用通讯器，紧皱着眉头给宫修明录了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