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心差点腿一软跪在玉维真眼前。
“怎么是你！”他喊出这句话时险些破音，撑着桌子把自己转过来，有效规避了扭到脖子的风险。
“不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回过神来的他仔仔细细审阅了一番地图，他的地盘常用出入口确实只有刚刚自己用的一个，其他全都是为紧急逃生设置的，一旦启用一次即废弃，问题是整间地下建筑完全没有弹送过任何的入侵和紧急告警。
“我在这里等了有段时间。”
玉维真没有避而不谈，不过张天心的疑问对他而言显然是个可以匆匆带过的不重要议题。
“给你两个衷告。”他说，“不要接受任何植入。不要死。”
耳边的电流声在逐渐放大，已经隐约能听到996蹦出来的几个字，想必用不了多久它就能冲到这里来……玉维真没打算真的拦住它，留下太多痕迹就不好了。
然而张天心什么都没来得及问。
眼前人就这样消失了。
“不是我说——”
他徒劳地往前扑，伸长胳膊捞了一把，什么也没有抓到。
“就这？”
于是他终于意识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不过是一个投影。
那么门的动静，996被阻隔的通讯，估计都是什么科技性的手段……故弄玄虚，像一个充斥着警示意味，但又颇为恶劣的恶作剧。
玉维真对他向来这样。
张天心呆呆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
那么他看上去苍白、瘦削，也是投影所带来的一点虚化吗？
“宿主！宿主！你怎么了？”
996邦的一声敲在了合金门上。
张天心拉开门，把它放了进来。机身上还在流窜着数据乱码，看来它情急之下撞得不轻。
“估计刚刚不小心误触了房子的什么保全系统。”他眼睛眨都不眨，面不改色地撒谎道，“造成了一点干扰吧？你怎么刚刚没跟上我？”
相处了这么久，他现在甩锅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当然主要目的是为了让996从方才的异常中转移开注意力。虽然张天心并不知道玉维真的所谓“衷告”是什么意思，但他必然会对系统隐瞒玉维真的存在于以及他们之间所有的往来。
毕竟就算往最坏的方向想，哪怕全世界都要迫害他，那玉维真迫害的程度一定会轻一些。
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思维方式不太正常吧……但是玉维真对他说了，不要死。
确实是值得警惕的三个字。
在小世界里死亡会带来什么？张天心并不是没有体验过。宫修明开的那一枪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历经几个世界才稍稍散去。但要说造成了什么严重后果吧，倒也没有。
他还是全须全尾地在干这份高投入没回报的工作，无病无灾回到原世界犹如一个虚幻的大饼垂挂在眼前，为了“活下去”这件事，他又不得不相信……但是在小世界里活不下去，没什么影响，不是吗？反正只要任务完成了就行，只要能结算就没关系。
这个世界不能死吗？
之前他也就死了那么一次，但是既然值得玉维真在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冒着风险和他碰面并告知，说明一定有什么……他咬了咬下嘴唇。
或许可以试探着问问系统。
“说起来……”他拍了拍996，试图通过这种老派而高效的方式让它迅速恢复正常，“你能给我找点我本人的背景资料吗？和平台那边沟通不一定很快就能得到结果，但我还是想先生存下来——你也看到了，这种违法活计很容易招来仇家吧。”
“明白！”
996顶着一脑袋乱码，还是可以顽强地从全息屏上给他调出后台内部权限——关于安全保障的那部分。正因为它也觉得这次安排不合理，才愿意提前调出一些防具。
这也侧面佐证了这个世界的高风险。
“宿主在这个世界必须要保护好自己的隐私信息。”996一边操作防具投送一边强调，“我刚刚紧急查阅过了，这个世界中95%的人类已经接受了义体再造手术，但是仍然存在少部分躯体完全原生的人类，他们被视作为新世代抛弃的人……虽然这部分人称呼自己为健全人类，认为义体植入是一种消费主义的洗脑和社会体制的异化……”
“啥玩意儿。”张天心看着屏幕上996搜出来的信息流，“我是个健人？”
赛博朋克背景下也要搞这种超级烂的谐音梗吗。
总而言之，他现在是一个倒卖义体、出售违禁药品、非法行医的健全人。
“我感觉我在任务成功之前就被干死的概率相当高啊。”他焦虑地摇晃着996，全然不顾它乱飞的代码已经清理干净了。
“没关系宿主，实在不行我可以先帮你搞一个别处的住所，然后再伪造一个清白的公民身份——我和这个世界没有严苛壁垒，黑进公共网络难度不大。”
系统今天格外通情达理，当然也是因为它意识到世界难度的评级可能有问题。张天心不能死，换句话说，在他完成拯救男主的任务之前，它有义务保障他从潜在的飞来横祸中存活下去。
一来一回的对话间，张天心并没有获得什么关于死亡的禁忌信息。996的立场依然从任务的完成度和他的人身安全角度出发。难道是平台的什么评价体系没有同步过来？
还是说……
他为自己滑向某个危险深渊的思绪打了个寒噤。
确实，高度信息化、电子化的高科技世代……抹掉一个人太容易了，从外部动手脚也很容易。平台迄今为止没有直接接触过身处于小世界和源世界的他，可能是碍于某种凌驾于平台之上的规则。
今天如果是一个有隐藏门的世界呢？
张天心是个程序员。
他坐在椅子上，开始思考怎么给自己搞出一个防火墙。
996的建议他暂时搁置，虽说眼下确实找个新身份和新居所更加安全，但他必须要收集到足够的信息——毕竟完成任务才是他的主职。
他缩在人体工学椅上，不由自主地仰躺下去，接着不知道触动了哪里的开关，本来悬浮的电子屏之后突然就展开了更大的一方屏幕。
“虹膜验证通过，声纹已解锁，欢迎回来，dr.张。”
一阵轻柔的女声响起。
“……你说，这个dr. ”张天心沉吟片刻，扭头问996，“是说我是个医生，还是说我是个博士？”
“你也可以是医学博士。”
系统并不太明白人类偶尔钻牛角尖的脑回路，但是考虑到宿主的职业，说不定他曾经用什么假身份取得了学位呢？
而且看样子还挣得挺多，拥有这种地底空间和能防住它的保全设施。
不过接下来他们就没什么空档插科打诨了。张天心关掉了自己随身的电子屏，开始专心致志浏览无意间启动的这块屏幕。所以主机开关到底安放在哪里？他在椅子扶手上摸索了半天，终于触碰到一个可疑的凹陷。
所以说是指纹、虹膜和声纹的三重锁定吗？那意味着应该隐藏着很多秘密了……他不甚熟练地操作起来，心说如果能活着回去希望可以把这套操作系统打包带走，上手难度没有想象中高，最重要的是可以让他摆脱打工人的身份——一紧张就胡思乱想的毛病又开始发作了。
他确实给很多人做过义体手术了。
片刻后，他打开了一份加密名单。每个闪烁着幽光的姓名，点开后都浮现出具体的身份信息、手术日程以及交易流水。让张天心没想到的是，他的客户并不是付不起高昂的正规手术费用的人，因为他收到的钱其实和996提供的正规医院义体造价相差无几，而有相当一部分顾客甚至会采用有市无价的违禁品进行交易。
而且他们的身份——不是什么无业游民和犯罪分子，张天心看到了许多特别的标注。
他甚至看到了宫修明的名字，男主曾经在他这里做过“高端维修”——等等，这又是什么？他自己还提供这项服务呢？
他把宫修明的资料单独提出来丢在一边，转而去自己的工作文件夹里搜索“维修”的字眼，空空荡荡，毫无痕迹。
好家伙，这下完蛋了。和男主的交集就这么放在眼前，他却半点头绪都没有。
张天心叹了口气，皱着眉头继续往下看。他隐隐约约有种猜测，许多老主顾更换义体频繁，而且都不是什么重要零件，时间也多有重合，很可能是借他的手做个幌子，好在贫民窟搞些私下往来。难道说他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个掮客？
而且他为他们更换的这些小型义体通通无法溯源。996刚刚已经在上面看过一圈，那些从顾客身上被拆下来的元件都有着清晰的出厂和质检编码，而他仓库的全新未拆封的义体明显是三无产品——如果说这样能挣到大笔现金流，那是不是说明所谓正规的义体又有什么问题？
这些疑问在他的办公设备里通通找不到直白的答案。
“这还是第一次在小世界里找线索从自己查起的。”他感慨道，“996，与其说这是一个赛博朋克的世界，不如说它其实非常哲学……”
“？”
“吾日三省吾身，我是谁？我上的什么班？我上这个班是为了干什么？”
996的机身上缓缓浮出一个流汗黄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