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保持着一个上半身探出窗外的姿势，瞬间倒吸一口凉气，挪动脚步从窗前退开。
张天心转过身，并没有看见996的身影。
他拖沓着沉重的脚步走回了资料室。
男主正以一个安详的姿势双手交叉躺在地板上。他的手中托着的那个玩意儿很眼熟。
“这孩子怎么了？”
玉维真挑起眉——祂知道他在说那个精灵。
“吓昏了？这种生物可以用这种生理状态形容吗？”
张天心就知道瞒不过他。996是过载了，它和这个超自然体系世界格格不入，但凡神明把视线落到它身上，就一定能够发现。
“差不多吧。”
他头痛到没办法跟祂解释……好在对方也无意追究。
张天心半跪在地上把它捧起来，颠来倒去地查看了一下精灵的状况。它在这个世界的外形没办法连接数据线——他手头也没这玩意儿啊！就算他现在现场问玉维真变出一个，难道他还能让玉维真在996身上搞出一个接口吗？
他打算采取一个原始的方法。
996在一阵剧痛中苏醒了。
可恶的超自然体系世界，给了它肉身的同时也把感官系统一并复制了过来。刚刚发生的一切好像一场噩梦，它终于从噩梦中苏醒了，宿主正温柔地捧着它，焦急地询问它有没有感觉身体有哪里不对。
“宿主……你没有死……真是……太好了……”
张天心很想说，不不不，你没有死、男主也没有死才是最好的。不过他已经汲取了教训，不让任何不该说的话从自己嘴里秃噜出来。
“那你也打算这样弄醒他吗？”
玉维真意有所指地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那个人。
“算了，还是让他先睡会儿吧。”
张天心只花了半秒钟就作出了这个决定。
他转头又安抚996：“男主身上出了点状况，我在麻烦……神帮忙解决，你先别着急，我们的任务进度条还很健康。”
是啊，还很健康。张天心已经调整好了接下来的处事策略。无论如何，宫修明绝对不能死。
可要怎么应付他数之不尽的问题？
张天心用眼神求助玉维真。说实在的，他真的很希望万能的神就这样把这个麻烦带走。但他也不能让两个不稳定的因素撇开他单独待在一起。玉维真已经在他面前杀死过宫修明两次。
虽然这两次都情有可原。
他不敢冒这个险了。
这个世界中……他的意识世界中，两个人的人设都和他们本体有所偏移。
最后，宫修明在他身后漂浮着，张天心做贼一样踮着脚偷偷摸摸地跑回了寝室，996还趴在他鸡窝一样的头发里给平台写投诉信。
这一生就从没有顺利而体面地完成过任何一次世界任务。他已经认命了。
他也没办法和996说，我一不小心搞崩了一条世界线，现在我们只剩下这唯有的一个机会。
其实从他的猜测出发，也不是不能从头来过。因为只要再把世界线搞到崩塌边缘，任务进度值清零的瞬间，张天心的“愿望”就会走向另一条分支。
那时候他又会是什么身份？
不是神行者，也不是学徒。他能不能取代、或者说成为神本身？
那一定会是最简单的一条线。让男主顺利地查到真相，也断绝他的魔法道路。
如果一切真的就按想的这样发生就好了。
如果一切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他挥动自己的法杖，让男主躺平在床上。
然后扑通一声躺在了地上。
张天心呆呆地注视着天花板，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落到如此田地。
早知道当初应该别投胎。人都是会死的，出生了干嘛呀？
一晚上就在他深切的思考中度过了。昨夜是个平安夜，新的一天无论他再怎么抗拒都会到来。
但是张天心还是选择逃避直面男主。他在宫修明发出动静的那个瞬间身随意动，窜出房间去吃早餐。
“你觉得我有多大的概率能一直躲着他？”
996非常无语，但又因为不知道宿主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了任务进度只能好声好气地跟他说：“有地图在，没问题的吧？”
半天过去之后，他气喘吁吁地抱怨道：“这和地道战有什么区别？我就差真的在城堡里挖土了。他除了追着我没什么别的事情好干吗？”
“有的他在一个上午中。向神祈祷了47次，没有一次得到回应。”996干巴巴说道。
……真是郎心似铁，996有天然的立场来同情男主，但也不好评判玉维真的做法。它当然不希望他们两个再产生什么接触，可现在轮到男主一厢情愿，对方避而不见，996又觉得对方不识抬举。
“这可是男主！”
“对方可是神明！”
张天心反驳。
神明不关心谁又在为祂吵架。
太吵了太吵了，祂觉得过度关心人类就是个错误。给他们一点眼神就会被缠上来，可是偏偏……神和信徒之间的联结是没那么容易被斩断的。
而且祂也有这样的感知。
很快就要结束了。
哪怕祂的存在只是一个幻影。真身是什么？真身在何处？玉维真尽量不去思考这个问题。有什么东西正在注视着祂，不止一个……不止一双眼睛。
神明当然不是万能的。神明也是被创造的。
而凡人对自我的命运尚且有抗争之力，祂必然有此义务——庇护信徒的义务。
玉维真从秋千上跳下来，在草地上转了两圈。
祂还是决定先跳上树躺一会儿。
一会儿不去看人类，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吧？
神明有时候也真是太低估人类了。
张天心视死如归道：“你怎么折磨我，我都不会说的。”
——这当然是他的心声，他现在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根本不知道男主的魔法到了什么水平，所以当被他的束缚咒凝固成一尊石像邦邦硬地摔在地上时，甚至来不及向他万能的主求救。
宫修明看上去很生气、非常生气。他才17岁， 情绪写在脸上很正常，看上去气得想杀人就不太正常了。张天心在心里系数记忆中残存的不可饶恕咒，什么钻心剜骨、魂魄出窍、阿瓦达索命——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张天心确信自己活着还是要比死了有价值的。
但他也真的没想到男主会让数十根羽毛一起挠他痒痒。
这一下子他连在心中向神明求救都没办法做到。996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看着，既没办法直接出手阻止也没办法给他求情。宿主的心率正在飙升，他已经笑得喘不上气了，面部部分毛细血管破裂，血氧浓度也开始下降。有时候它也不得不承认男主手段阴毒，可是在这个场景中使用阴毒两个字又显得非常滑稽。
五分钟之后，眼看张天心真的要背过去，996情急之下开始默念，万能的……啊，您不再眷顾您的狂信徒了吗？再这样下去，他可就要真的以灵体的身份侍奉您了。
它也不知道一个智能的求救是否能起到和智慧生物一样的效果，不过显而易见，虔诚的感情是一切的引子。在场三个活物的眼前共同一花，他们来到了一方与海拉鲁中央岛完全不同的小空间中。
宫修明再一次见到祂的时候，心情没有预想中那么澎湃。
或许是因为这一切的过程有些艰难？
他不大明白自己是个什么心理状态，总之看到张天心在眷顾他的神明面前出丑，他隐约泛起了那么一丝快意。
真奇怪啊，明明他是天赋更高、更有才能的那一个，可是好事从来没有轮到过他。身负神眷的母亲无辜惨死，神明没有救她。自己明明有那么强的天赋，却一直在普通人亲戚家蹉跎，还饱受虐待。好不容易赢得了试炼的胜利，他获得的却只有短短一回顾。他提出的问题，答案却被神慷慨地展示给他人。
凭什么？
是因为他不够虔敬吗？
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真心地侍奉过神吗？
可既然神从没有降下过恩慈，又凭什么要求他百分百的信仰和爱戴？
祂是那样……的一位神明，可挑选信徒的眼光，还真差啊。
张天心逐渐恢复过来了。在神的禁制中，一切魔法都不会起作用。祂的意志，就是一切的意志；祂的力量，绝不会再为凡人所用。
996轻轻撞着宿主的后背。它很担心张天心呛到，毕竟他这会儿的呼吸声听起来就像一个老化破损的风箱。纵使996天生就是为拯救男主的这个任务而诞生的，此刻也不免对宫修明的做法产生一些怨言。
男主下手也太没轻没重了。万一张天心真的一口气没喘上来就嘎巴死了呢？996自从工作以来还没有成功完成过一次任务，而这一切不幸的源头似乎就是从第一个世界男主一枪崩掉宿主开始的。或许他们之间真的犯冲吧。
作为一个系统，它从没想过自己还要学会如此艰难地端水。既不能让宿主死，还要让男主满意。不过让他俩势同水火的根源就在眼前，996默默祈祷起来。不管你愿不愿意眷顾我，总要先眷顾他们其中的哪一个吧——随便哪一个都行。
我可以保证，他们都是虔诚的信徒。毕竟闹得这么难看，不还是为了……
它可不想把争宠两个字直白说出来。
——它其实说出来了。张天心忙着咳嗽没有纠正它，但他已经发现，这个智能到底装了什么奇怪的语言模块，说话越来越没轻没重的。
以及他也发现，这里的气氛很奇怪。他和996的存在好像都有些多余——虽然玉维真明明是为了救他脱离男主的魔爪，才一并把三位都打包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