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莫提的供词,如同在王庭这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深水中,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激起了剧烈的反应和刺耳的嗤响。
兀术,军中悍将,以勇武着称,麾下掌握着王庭近三分之一的骑兵。骨力,文官首领之一,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影响力盘根错节。这两人,无论地位还是实力,都远非库莫提可比。指控他们参与谋逆,无异于直接向王庭最根深蒂固的传统势力宣战。
消息传开的当天下午,兀术便一身戎装,带着几十名亲卫,直接闯到了赫连决议事的殿外,声若洪钟,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
“大王!末将跟随您出生入死多年,身上伤痕无数!岂能因库莫提那老贼临死前的胡乱攀咬,就怀疑末将的忠心?!这是有人要离间我们君臣,清除异己!”
他的声音如同炸雷,在殿外回荡,引来无数或明或暗的目光。
几乎同时,以骨力为首的一批文官,也联名上书,言辞恳切又暗藏机锋,一方面为自身辩白,另一方面则隐隐指向赫连决近来“宠信来历不明之人”、“动摇国本”的倾向。
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从文武两方面,朝着赫连决碾压而来。
苏念站在赫连决身侧稍后的位置,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那几乎要凝结成冰的张力。她看到赫连决放在王座扶手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他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冷得像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没有立刻回应兀术的咆哮,也没有去看那些文官的奏章。他只是沉默着,那沉默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窒息。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殿外兀术那魁梧的身影。
“兀术,”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一切嘈杂的冰冷力量,“你在教本王做事?”
仅仅一句话,就让兀术那滔天的气势为之一滞!
第二天,正午。
王庭最大的演武场上,人山人海。所有够品级的官员、将领,以及部分王庭属民,都被勒令前来观刑。
高高的刑台矗立在演武场中央,烈日当空,将粗糙的木台晒得滚烫。库莫提和兰夫人被剥去华服,穿着肮脏的囚衣,跪在刑台之上。库莫提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仿佛魂魄早已离体。兰夫人则依旧用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观刑台主位上的赫连决,以及他身边那个穿着素净棉裙、神色平静的苏念。
赫连决端坐在观刑台中央,苏念依旧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扫过自己,充满了各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她知道,今天,她和他,是真正地捆绑在一起,站在了所有反对势力的对立面。
巴图上前,高声宣读了库莫提和兰夫人的罪状:贪墨军资、勾结外敌、意图行刺、祸乱王庭……条条都是死罪。
没有冗长的仪式,赫连决厌恶一切形式主义。在罪状宣读完毕后,他仅仅只是抬了抬手。
刽子手手起刀落!
两道血泉冲天而起,染红了刑台干燥的木地板,在烈日下迅速变得暗红、粘稠。
人群中发出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
苏念强迫自己看着,尽管胃里翻江倒海。她知道,这是立威,也是宣告。赫连决在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告诉所有人,挑战他权威的下场。
行刑完毕,现场一片死寂。只有血腥气在灼热的空气中弥漫。
赫连决缓缓站起身。他走到观刑台边缘,目光如同鹰隼,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扫过脸色铁青的兀术,扫过眼神闪烁的骨力及其党羽。
“都看到了?”他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严,“这就是背叛本王,背叛羯族的下场。”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杀意凛然:“库莫提已然伏法!但此事,尚未结束!”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猛地锁定在兀术和骨力身上!
“兀术!骨力!你二人,有何话说?!”
兀术脸色瞬间涨红,猛地踏前一步,梗着脖子吼道:“大王!末将不服!单凭库莫提一面之词,怎能定罪?!末将对大王的忠心,天地可鉴!”
骨力则要沉稳得多,他出列,躬身行礼,语气沉痛:“大王明鉴,老臣一生兢兢业业,辅佐王室,绝无二心。库莫提此乃临死反噬,意图搅乱朝纲,还请大王勿要中了奸人之计!” 他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瞟了苏念一眼。
赫连决冷笑一声:“忠心?兢兢业业?”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掷于地上!“那你们告诉本王!三年前,北伐狄戎,我军行军路线为何会提前泄露,导致先锋营遭遇伏击,全军覆没?!一年前,边境军饷两次被劫,现场留下的痕迹,为何会指向你们麾下之人?!还有这次……需要本王将库莫提交代的、与你们往来的时间、地点、人物,一一点出来吗?!”
他每问一句,声音就冰冷一分,气势就暴涨一截!那卷羊皮纸上,显然记录着远比库莫提口头供词更为详实的证据!
兀术和骨力的脸色彻底变了!他们没想到,赫连决手中竟然掌握了这么多东西!
“这……这是诬陷!” 兀术兀自强辩,但底气已然不足。
骨力则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后的疯狂:“大王!您这是要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吗?!我等随先王打下这基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如今宠信一个来路不明的南夏女人,听信谗言,就要将我们这些老臣赶尽杀绝吗?!您就不怕寒了所有老臣们的心,动摇国本吗?!”
他这是在试图煽动其他同样心怀不满的传统贵族,进行最后的反扑!
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紧张!一些原本中立或摇摆的官员,眼神也开始闪烁起来。
苏念的心提了起来。她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赫连决若不能以绝对的力量压下这场反弹,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就在这时,赫连决却忽然笑了。
那笑容冰冷,残酷,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绝对自信。
“动摇国本?”他重复着这四个字,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本王,就是国本!”
他猛地挥手!
“唰!唰!唰!”
演武场四周,早已埋伏好的、绝对忠于赫连决的王庭近卫精锐,瞬间如同鬼魅般现身,弓弩上弦,刀剑出鞘,将整个演武场,尤其是兀术、骨力及其亲信、党羽,团团围住!森冷的杀气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巴图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兀术、骨力勾结外敌、谋逆作乱,证据确凿!大王有令,拿下逆贼!反抗者,格杀勿论!”
变故发生得太快!
兀术反应极快,怒吼一声就想拔刀反抗,但他身边的亲卫还未动作,就被如狼似虎的王庭近卫瞬间制服!几支冰冷的弩箭,已经精准地瞄准了他的要害!
骨力则面色惨白,看着周围那些闪烁着寒光的箭头,看着赫连决那双毫无感情的冰冷眼眸,他知道,大势已去。他惨笑一声,瘫软在地,放弃了所有抵抗。
一场可能引发巨大动荡的政变,在赫连决绝对的力量和果决的手段下,被扼杀于萌芽之中。
兀术和骨力被当场拿下,他们的亲信党羽也纷纷被控制。
赫连决站在观刑台上,俯瞰着下方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的反对者,眼神没有任何波澜。阳光照在他身上,将那身黑色的王袍映照得如同凝固的血液,也将他身边那个纤细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权力与血腥交织的阴影之下。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苏念身上。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复杂,不再探究,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野兽确认领地般的……占有。
他向她伸出手。
那不是命令,也不是赏赐,而是一种……邀请。邀请她,共享这用鲜血与白骨铺就的权力巅峰。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苏念身上。
苏念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刚刚签署了无数死亡命令的手,又抬头看向赫连决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只映着她一人倒影的眼眸。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将再无回头路。她将彻底被打上“赫连决的人”的烙印,与这个暴君,与这个血腥的王朝,紧密地捆绑在一起,直至任务的终结,或者……她的终结。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权力的冰冷气息。
在无数道或震惊、或恐惧、或嫉恨、或复杂的目光中,苏念缓缓地,将自己微凉而纤细的手,放在了赫连决那宽大、温热而布满厚茧的掌心。
他的手,瞬间收紧,将那微凉柔软,牢牢禁锢。
他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令万物失色的弧度。
“很好。”
他说。
然后,他牵着她的手,转身,面向下方那片寂静而恐惧的人群,如同君王,向他的世界,展示他独一无二的……战利品,与同盟。
(第11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