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外,是山呼海啸般的赞誉。
“青天大老爷”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将刺史府的屋顶掀翻。百姓们的热情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熊熊燃烧,将陆羽的声望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
然而,书房之内,气氛却冷如冰窖。
那张来自神都的信笺,薄如蝉翼,此刻却重若千钧,静静地躺在桌案上。信上那熟悉的、娟秀中暗藏锋芒的字迹,以及末尾那枚鲜红刺目的凤印,无一不在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一个月……”上官婉儿的声音有些干涩,她看着陆羽,眼中满是化不开的忧虑,“陛下这是在敲打您。所谓的‘会计’,绝不是算账那么简单。若是派来周兴、来俊臣之流,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在账本里找出能杀人的刀。”
她很清楚,武则天这手腕,既是支持,也是警告。支持你用雷霆手段,但你必须拿出雷霆手段之后该有的结果。若是搞砸了,那对不起,你这把刀,也该被敲打敲打,甚至回炉重造了。
扬州官场几乎被陆羽一锅端了,所有衙门,十室九空。别说恢复赋税钱粮,如今连维持城中基本的运转都已是捉襟见肘。在一个月内,重建整个扬州的官僚体系,并让它高效运转起来,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陆羽却笑了。
他拿起那封信,对着烛火又看了一遍,仿佛在品味什么有趣的东西。
“婉儿,你不觉得,陛下很可爱吗?”
“可爱?”上官婉儿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位高居龙椅,俯瞰众生,连亲生儿子都能随意废立的天后,跟“可爱”这两个字,有半点关系吗?
“她给了我一把刀,让我砍人,现在又怕我把房子给拆了,于是站在门口,手里掂着一根更粗的棍子,告诉我,一个月内要是修不好,她就亲自进来帮我‘修’。”陆羽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顽童般的狡黠,“这不就是在告诉我,这一个月内,整个江南,我说了算吗?”
上官婉儿怔住了。
她只看到了压力和危机,而这个男人,却从这封信里,解读出了绝对的授权。
是啊,陛下派“会计”来,前提是“若江南赋税钱粮不能恢复旧制”。这反过来说,只要陆羽能做到,那所谓的“会计”,就永远不会踏入江南一步。
“可……可人从哪里来?一个月的时间,就算从神都调派官员,一来一回,也来不及了。”上官婉儿的理智还是让她觉得这事太过棘手。
“调派?为何要调派?”陆羽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百姓的欢呼声再次涌了进来。他听着那一声声“青天大老爷”,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官,就在这扬州城里。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我陆羽用的官,是什么样的人。”
他转过身,眼中光芒大盛。
“传令下去,明日巳时,依旧在府前广场,本官要开科取士,现场点官!”
“什么?!”上官婉儿彻底被他的想法给惊呆了,“帝师,这……这不合规制!朝廷取士,自有科举法度,您这样……形同儿戏,朝野上下,会如何非议?”
“规制?”陆羽冷笑一声,“孙长德他们贪赃枉法的时候,讲规制了吗?我杀他们的时候,跟他们讲规制了吗?现在要用人来为百姓做事,反倒要被规制束缚手脚?婉儿,记住,在这江南,现在,我就是规制!”
他这番话说得霸道至极,却让上官婉儿无言以对。
是啊,这是一个连“反龟”都能拿来当罪证的地方,这是一个能用一碗霉米粥换来“善人”名声的地方。在这里,所谓的规制,早已成了笑话。不破不立,或许,真的需要用这种最不合规矩的方式,才能建立起新的规矩。
第二日,同样的地方,同样是人山人海。
扬州百姓们本以为大案已结,没曾想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帝师大人,又闹出了一个天大的动静。
“现场点官?”
“我的天,这辈子没听过这种事!”
“只要有本事,就能当官?真的假的?”
百姓们议论纷纷,那些自诩读过几年书的,或是有些一技之长的,更是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高台上,没有繁复的陈设,只摆着几张桌案,上面放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陆羽一身便服,施施然走上高台,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诸位乡亲,昨日,本官在此审案,今日,本官在此求才。扬州百废待兴,急需各色人才,共建家园。今日取士,不问出身,不论文采,只看三样:良心、脑子、本事!”
他话音刚落,便指向台下跪着的一群人。
那群人,正是昨日被牵连的官员家眷,以及一些罪行较轻、只被暂时收押的底层吏员。
“你们之中,有的人,是同流合污的帮凶;但也有的人,只是被胁迫的棋子。本官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陆-羽的目光扫过他们,“谁,能站出来,揭发你们所知的,孙长德一党尚未被发现的罪行,或是指出府库账目中的错漏之处,揭发一件,减罪一等。若有大功,本官非但无罪,反而有赏!”
此言一出,那群人顿时骚动起来。
沉默片刻后,一个穿着灰色囚衣的瘦小中年人,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草……草民……原是漕运司的一名账房,草民知道,去年扬州上缴朝廷的税粮中,有一批三百石的漕米,在账面上记录为‘遇风浪沉没’,实则……实则被孙大人的内侄,偷偷运往了河北贩卖!”
“好!”陆羽当即拍板,“记功一次!此人,暂代漕运司主簿之职,负责清查漕运旧账,待事毕之后,再行定夺!”
那瘦小账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一个阶下囚,摇身一变,竟成了代理主簿?他激动得浑身发抖,连连磕头。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后面的人立刻蜂拥而上。
“大人!我知道盐运司的王主事在城西藏了一个外室,那宅子里,肯定有黑账!”
“大人!城防营的军械库里,有一批弓弩的弓弦都被换成了劣质麻绳,一拉就断!”
“大人!……”
一时间,检举揭发之声此起彼伏,那些孙长德党羽自以为藏得天衣无缝的罪恶,被这些最了解内情的“自己人”,一件件、一桩桩地掀了个底朝天。
上官婉儿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以罪赎罪”,还能这么用。这不仅是分化瓦解了逆党残余,更是用最快的速度,将一张无形的大网,重新铺满了整个扬州。
这只是开胃菜。
陆羽随即宣布,开始真正的“考试”。
第一题,两名亲卫抬上来一头刚刚宰杀的肥猪。
“此猪净重一百八十斤,明日城中将有贵客驾临,需以此猪为主材,设宴三十桌,每桌十人。要求荤素搭配,菜色不少于十二道,且需余下三日之肉料。问,如何切割此猪?菜单如何拟定?预算几何?”
这题目一出,台下那些准备大谈经义的秀才们,全都傻了眼。
这考的是什么?这考的是持家过日子的本事!
人群中,一个五大三粗的屠夫和一个酒楼的胖厨子,几乎是同时冲了出来,两人为了一块猪后臀该怎么切,吵得不可开交,唾沫横飞。最后,还是那胖厨子经验老道,不仅将猪的每个部位安排得明明白白,连猪下水都做成了一道“夫妻肺片”,听得人直流口水。
陆羽当场拍板:“你,即日起,掌管刺史府后厨,兼采买总管!”
第二题,是一起真实的民事纠纷。城东张三家的鸡,跑到城西李四家的菜地里,啄坏了两颗白菜。李四一怒之下,把鸡给扣了。张三不服,两人闹上公堂。
这案子,小得不能再小。
一个年轻书生站了出来,引经据典,从《大周律》讲到《礼记》,分析得头头是道,最后判鸡归张三,张三赔李四三颗白菜。
判决看似公允,陆羽却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人群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挤了出来,正是前几日那位“反龟案”的主角,柳公权。
他走上台,先是对着张三李四拱了拱手,然后笑道:“两位乡邻,为两颗白菜一只鸡,伤了和气,值得吗?依我看,不如这样。李四哥,你把鸡还给张三哥。张三哥,你明日帮李四哥把菜园子的篱笆修一修,让他家的鸡,再也跑不进来。今晚,我做东,请两位去喝一杯和气酒,如何?”
张三李四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最后竟是握手言和,连声道谢。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陆羽看着柳公权,眼中满是欣赏。他看到了,柳公权头顶那原本只是淡紫色的气运,此刻竟隐隐有了一丝金光流转。
【叮!检测到潜力股“柳公权”,其“仁政”天赋被激活,气运值小幅提升!是否进行投资?】
“投资!”陆羽心中默念。
他对柳公权笑道:“柳先生,你这案子,断得比本官好。本官想请你屈就,担任扬州学政,兼理民事调解,不知可愿?”
柳公权愣住了,他本是戴罪之身,如今竟一步登天,成了掌管一州教育的学政?他激动地躬身下拜:“学生……学生愿为帝师效犬马之劳!”
一场别开生面的“点官”大会,持续了一整天。
被选中的,有屠夫,有厨子,有账房,有老兵,甚至还有个稳婆,因为她提出的管理城中妇孺健康的方案,头头是道,被陆羽破格任命为“医官”。
整个扬州的官僚体系,就在这看似荒唐,却又无比高效的方式下,被迅速地搭建了起来。
夕阳西下,当陆羽宣布最后一项任命结束时,他看着台下那些新上任的“官员们”,他们一个个激动得满脸通红,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他的狂热崇拜。
他知道,这支由他亲手拼凑起来的草台班子,或许现在还很稚嫩,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来自底层,他们都受过旧官僚的欺压,他们都对自己现在的位置,感恩戴德。
更重要的是,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和他陆羽,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叮!恭喜宿主完成“重建扬州官僚体系”的初步投资!】
【百倍返利结算中……】
【恭喜宿主获得技能——“王道之眼”!】
【王道之眼:可洞察目标人物内心深处最渴望之物(权力、财富、名望、情感),并显示其忠诚度数值。注:人心易变,忠诚度并非一成不变。】
陆羽的嘴角,缓缓上扬。
他要的,就是这个。
然而,就在他准备走下高台时,一名亲卫统领却脸色煞白地冲了过来,在他耳边急声低语了几句。
陆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猛地抬头,望向刺史府大牢的方向,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
上官婉儿察觉到不对,急忙上前问道:“帝师,出什么事了?”
陆羽没有回答她,只是缓缓吐出几个字,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孙长德……在牢里,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