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雅间之内,王普“霍”地一下站起身,动作之大,带翻了面前的酒盏,琥珀色的酒液洒了一片,他却浑然不觉。那张素来阴沉的老脸上,此刻竟是抑制不住的狂喜,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名上气不接下气的家丁。
萧策更是直接抢上前,一把揪住家丁的衣领,桃花眼中泛着血丝,声音因激动而变了调:“再说一遍!帝师的亲卫怎么了?”
那家丁被他晃得七荤八素,却不敢有半分怠慢,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回老爷,回萧公子!千真万确!帝师的亲卫,有七八个人,浑身是血地从南门逃了回来!小的亲眼所见,他们哭喊着说,帝师大人在青狼坡中了悍匪的埋伏,寡不敌众,身受重伤,如今……如今生死不知啊!”
“生死不知?”萧策咀嚼着这四个字,脸上的狰狞笑意再也无法掩饰,他松开家丁,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一个生死不知!王兄,成了!我们的计策,成了!”
王普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但微微颤抖的胡须还是暴露了他的心绪。他毕竟老谋深算,没有立刻被喜悦冲昏头脑,沉声问道:“可看清了?真是帝师的亲卫?他们是何模样?”
“看清了!看得真真的!”家丁连连点头,比划着形容道,“就是护卫帝师的那些人,一个个盔甲破碎,刀口翻卷,有人胳膊都断了,被同伴架着,那血流了一路!为首的那个,好像叫陆安,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嗓子都喊哑了,正带着人往刺史府冲,说是要去调兵求援呢!”
细节如此详尽,由不得人不信。
萧策一脚踹开椅子,在雅间内来回踱步,兴奋地搓着手:“我就知道!那姓陆的竖子,不过是个黄口小儿,仗着懂点兵法皮毛,就敢亲身犯险,简直是自寻死路!三百死士,滚石火箭,就算他是天神下凡,也得被砸成一滩肉泥!”
王普缓缓坐下,端起另一杯酒,这一次,他的手稳如泰山。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
“好,好啊。”他连说了两个好字,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萧老弟,你这一步棋,走得妙!走得绝!如此一来,陆羽死在‘悍匪’手中,与我等再无半分干系。我们只需顺势而为,便可将这扬州,不,将这整个江南,重新纳入掌中!”
“正是此理!”萧策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王普,“王兄,事不宜迟,那陆羽虽说生死不知,但万一他命大,被人救了回去,可就麻烦了。我们必须趁现在城中大乱,人心惶惶之际,立刻动手!”
“嗯。”王普点了点头,多年的宦海沉浮让他迅速冷静下来,开始条理清晰地布置,“你我分头行事。你,立刻去扬州卫大营,找到王莽。让他以‘帝师遇袭,全城戒严,搜捕匪徒同党’为名,立即接管城防,封闭四门!记住,许进不许出!”
“好!”
“我,则带人直奔刺史府!”王普眼中闪过一抹狠厉,“那陆羽的亲卫,既然逃了回来,必然会去刺史府求援。我要亲眼去看看,看看那陆羽的尸首,是不是已经抬回来了!顺便,将刺史府的府库、粮仓、官印,全部控制在手中!”
“到那时,军政大权,尽在我手!”萧策接口道,脸上的贪婪之色毫不掩饰,“扬州便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仿佛已经看到,权力的宝座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走!”
王普一声令下,二人再不耽搁,带着各自的心腹家仆,快步走出了这间见证了他们阴谋与狂喜的茶楼。
街道上,果然已经乱了起来。
陆安那几个“幸存者”的表演效果出奇地好。帝师在城外遇袭重伤的消息,像一阵飓风,迅速席卷了整个扬州城。百姓们惊慌失措,奔走相告,各种流言蜚语四起。
“听说了吗?帝师大人被几千个山贼围攻,战死了!”
“胡说!我听我三舅姥爷的邻居说,帝师大人被妖怪抓走了!”
“你们都别瞎猜了!反正天塌了,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又要没好日子过了……”
恐慌的情绪在蔓延,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片压抑而混乱的氛围之中。
王普和萧策看着这番景象,心中更是大定。乱吧,越乱越好。只有在混乱之中,他们这些“定海神神针”的出现,才更显得名正言顺。
两人在街口分道扬镳,各自带着人马,朝着预定的目标疾驰而去。
王普一行人,气势汹汹地来到了刺史府门前。
府门前的守卫,见是王司马亲至,又看到他身后那几十名手持兵刃的家仆,脸上露出了畏惧之色,却也不敢阻拦。
“帝师大人何在?!”王普沉着脸,摆足了关心上官的架子,厉声问道。
一名守卫战战兢兢地回答:“回……回王大人,帝师的亲卫刚刚回来,说……说帝师大人他……”
“废话少说!”王普不耐烦地打断他,“本官要亲自进去查看!来人,跟我进去!”
他大袖一挥,便带着人昂首阔步地踏入了刺史府。
府内一片寂静,与外面的混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庭院里,连一个下人走动都看不到,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显得格外诡异。
王普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但随即被即将到手的权力冲散。他想,或许是陆羽的亲卫回来后,将所有人都遣散,正在后堂商议对策吧。
他领着人,径直穿过前院,朝着议事的正堂走去。
正堂的大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几缕微光。
王普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换上了一副悲痛与凝重交织的表情。他准备好了,一进去,就要先声夺人,以奔丧上官的姿态,接管这里的一切。
他伸手,用力推开了那两扇沉重的木门。
“吱呀——”
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堂内的景象,让王普和他身后的所有人,都瞬间愣在了原地。
正堂之内,灯火通明。
数十名身着玄甲、手持横刀的精锐士卒,分列两旁,目光森然,杀气凛冽。他们不是刺史府的卫兵,更不是扬州卫的兵卒,那盔甲上的“陆”字家徽,表明了他们的身份——吴郡陆氏的私兵!
而在大堂正中的主位之上,一个人正悠闲地坐着。
他一手端着茶杯,正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另一只手,则在身前的案几上,不紧不慢地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那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俊朗儒雅、似笑非笑的脸。
他的衣衫整洁如新,发髻一丝不苟,身上哪里有半分伤痕,哪里有半分狼狈?
不是那被他们认为早已变成“一滩肉泥”的帝师陆羽,又是何人?!
“轰!”
王普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手脚冰凉。他身后的家仆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兵器“当啷啷”掉了一地。
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青狼坡,被巨石和乱箭埋葬了吗?!
陆羽看着门口那一张张瞬间由狂喜变为惊骇,再由惊骇变为绝望的脸,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缓步走到王普面前,脸上带着春风般的和煦笑容,声音轻柔而亲切,却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王普的心脏。
“王司马,你来得正好。”
“本官刚刚大破悍匪,正愁无人庆功。”
“这杯庆功酒,你是喝,还是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