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重新连接的电波,成了连接香港与上海之间最纤细却也最坚韧的生命线。信号依旧微弱,通话时间极短,且联络时间不固定,往往需要数日甚至更久的等待才能找到短暂的安全窗口。但每一次成功的联络,都意味着一次精心策划的配合。
陆震云在香港,利用贸易行的便利和相对开放的信息环境,负责搜集情报、筹集资金和稀缺物资。他通过海外报纸、往来商船的水手、以及某些特殊渠道,小心翼翼地筛选有价值的信息——比如日军舰船的调动迹象、某些伪政府人员的背景弱点、或者黑市上突然出现的某些管制物资的来源。同时,他将贸易行赚取的利润和海外侨胞的秘密捐款,换成最急需的盘尼西林小型发报机零件、甚至几节珍贵的干电池。
顾清翰在上海,则负责接收这些情报和物资,并组织极其危险的落地行动。他像最精密的仪器,将陆震云传来的碎片化信息拼凑分析,判断真伪和价值。然后,动用他在上海苦心经营、仅存的几条绝对可靠的暗线,进行核实、传递或执行。
一次,陆震云截获一条模糊信息,称日军近期将在沪西某仓库囤积一批优质燃油。信息不全,来源不明。他在预定联络时间,冒着风险用暗语传递了这条消息。
上海这边,顾清翰收到信息后,没有立刻行动。他让阿成和大壮分头,通过不同渠道,花了几天时间暗中核实仓库位置、守卫情况和燃油真伪。确认情报基本准确后,他没有选择直接破坏,风险太大。而是将情报通过另一条线,透露给了活动在附近的一支游击小队。几天后,那处仓库夜间遭遇不明身份人员袭击,部分燃油被焚,虽未伤筋动骨,但给日军后勤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和恐慌。
还有一次,陆震云费尽周折,搞到一小批战场急救最需要的磺胺粉。如何安全运进上海成了难题。他设计了一条极其复杂的路线:药品先混入普通货物运至澳门,再由澳门的小船利用夜色偷运至浙江沿海某处,最后由当地游击队接手,辗转多道手,最后才由顾清翰派人在指定地点接应。整个传递过程长达一个多月,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将前功尽弃。那段时间,每次无线电联络,双方都心照不宣地简短确认环节顺利,不敢多言。当顾清翰最终在上海郊区一个荒废的瓜棚里,接到那包用油纸裹了又裹、带着咸湿海风气息的药品时,饶是他一贯冷静,也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
最近一次成功配合,是传递一份关于76号计划针对学界人士进行秘密逮捕的名单。陆震云从一位逃离上海的教授口中偶然得知零碎信息,拼凑出大概。顾清翰收到预警后,争分夺秒,通过极其隐晦的方式,向名单上几位尚未暴露的进步教授发出了危险信号,帮助他们及时转移或隐蔽,挫败了敌人的阴谋。
这次行动后的下一次联络中,信号依旧嘈杂。通报完安全信号后,短暂的沉默中,陆震云那边传来经过变声器处理、却似乎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欣慰语气的话:“上次……配合默契。”
顾清翰这边,听到这句跨越千山万水的评价,握着耳机的手微微紧了紧。他几乎能想象出对方在电台前微微扬起的嘴角。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用同样平静、经过处理的声音,简短回应了四个字:
“一如往昔。”
通话时间到了,信号中断。耳机里只剩下电流的沙沙声。
但在这寂静之中,两人仿佛都看到了战火纷飞的往日,在上海的阁楼里、在码头的阴影中,那种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的并肩作战。时空虽已转换,形势愈发险恶,但那份深入骨髓的信任与默契,却穿越了所有的硝烟与阻隔,依然鲜活。
这隔空的配合,每一次成功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但他们乐此不疲。因为这不仅是任务,更是他们在绝境中,确认彼此存在、并肩前行的唯一方式。希望在这微弱却顽强的电波中一次次被重新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