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华南贸易行阁楼密室。深夜,窗帘拉得严实,只有一台简陋的无线电收发报机发出微弱的指示灯光芒。陆震云头戴耳机,手指轻轻搭在电键上,神情专注得如同雕塑。老方站在一旁,神情同样凝重。经过数月艰难筹措和反复测试,这条借道东南亚、再辗转潜入上海的无线电路,终于到了首次尝试联络的时刻。这是极其危险的尝试,信号微弱,极易被侦测,每次通话必须控制在极短时间内。
上海,闸北棚户区。顾清翰同样守在藏匿的电台前,阿成在门外警戒。这是他们刚建立不久、尚未完全信任的新线路收到的第一个预约信号,来自香港方向,代号“归雁”。顾清翰的心跳有些快。
预定时间到。陆震云深吸一口气,指尖沉稳地按下电键,发出一组简短的、代表身份和安全的识别码。然后停止,静静等待。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上海这边,耳机里传来微弱、夹杂着强烈静电干扰的信号声。顾清翰屏住呼吸,仔细辨认。是他和陆震云早年约定的、极少使用的备用识别码!他的手指猛地攥紧,立刻回了确认信号。
线路通了!但信号极不稳定,声音失真严重,还夹杂着电流的嘶嘶声。
香港这边,陆震云听到了回应。他压下翻涌的情绪,用经过变声器处理、显得沙哑陌生的声音,极其简短地说出暗语:“……掌柜安?货……是否收到?” 这是询问顾清翰是否安全,以及之前尝试运送的药品是否收到。
耳机里传来同样经过处理、难以分辨原声,但语调节奏却刻入骨髓的回应,断断续续:“……安。收到……少许。风大,谨慎。” 意思是安全,只收到少量药品,形势严峻,务必小心。
仅仅是这几个字,透过严重的干扰和变声,陆震云却仿佛能听到对方声音里压抑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激动。他的眼眶瞬间发热,急忙稳住呼吸,快速回应:“……知。新货……筹备中。保重。” 表示知道,新的支援在准备,请保重。
“……保重。” 上海那边的回应更加短促,信号开始剧烈波动,几乎被噪音淹没。
通话必须结束。陆震云不敢犹豫,发出终止联络的信号。耳机里最后传来一阵刺耳的杂音,然后彻底归于寂静。
阁楼里,陆震云缓缓摘下耳机,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刚才那短暂、失真、充满风险的几十秒,却比任何良药都更让他感到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难以言喻的慰藉。他还活着!他还在战斗!
上海的阁楼里,顾清翰也保持着按耳机的姿势,良久未动。窗外是死寂的夜,而他的胸腔里,却有什么东西轰然落地,又剧烈地翻腾起来。那声音……即使扭曲变形,即使只有一两个字,他也绝不会认错。是他!他真的安全抵达了香港,而且,重新建立了联系!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得到了片刻的、巨大的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思念和担忧。
两人隔着千山万水,在各自的黑暗中,沉浸在对方平安消息带来的巨大冲击里。千言万语,都压缩成了那短短两句“安”和“保重”。这重新连上的线,细如发丝,弱如风中残烛,却承载了全部的希望与重量。他们知道,下一次联络不知何时,但至少,黑夜中重新看到了彼此存在的微光。沉默中斗争的决心愈发坚定。重逢之约,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