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林昭昭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了三秒,最终按下“确认启动”键。
后台走廊的感应灯应声亮起,像一条泛着冷白光晕的河,灯光在地砖上拉出细长的倒影,仿佛时间也被拉得缓慢而沉重。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旧地毯混合的气息,凉意顺着脚踝爬升。
十名穿着便衣的身影陆续从侧门鱼贯而入,脚步轻得如同夜风拂过枯叶。
小薇的帆布鞋尖最先蹭到地面,发出细微的“沙——”声,像是某种隐秘信号被悄然激活。
她攥着化妆包的手指节发白,掌心渗出薄汗,黏腻地贴在帆布表面——那里面装着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儿童粉饼,是她特意为今天准备的。
她没买贵妇粉底——那种曾让她过敏三次的产品。
这盒儿童粉饼是女儿用剩下的,成分表上没有香精和酒精,就像三年前还没进娱乐圈时的脸。
“小薇,镜屋在最里面。”林昭昭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带着电子音的失真感,电流杂音在耳膜边轻轻刺挠。
她站在监控室里,目光扫过十块分屏,荧绿色的数据流在边缘无声滚动。
最后定格在2号屏:素颜镜屋的镜面正泛起涟漪般的蓝光,那是启动“真实映射”程序的信号,像深海中缓缓苏醒的生物,呼吸间漾开一圈圈幽微的波纹。
小薇推开门的瞬间,冷气裹着镜面的凉意扑面而来,激得她脖颈后一颤,汗毛竖立。
金属门框上的露水凝成细珠,滑落在她手背上,冰得她指尖一缩。
她抬头,镜中那个女人的脸让她呼吸一滞——没有气垫的遮盖,没有遮瑕膏填平的痘痕,左脸颊还留着去年给顶流艺人补妆时,被滚烫的卷发棒烫出的淡褐色印子。
毛孔清晰可见,唇纹干裂,眼尾细纹如蛛网蔓延。
三年了,她第一次看清自己素面朝天的模样。
“我不该为了你们的‘完美’毁掉自己的皮肤。”
机械音从天花板的隐藏扬声器里传出,是小薇三年前在更衣室里对着镜子说的话,声音干涩、颤抖,却像钉子般凿进此刻的寂静。
当时经纪人冲进来扇了她一巴掌,说“艺人形象比你脸皮金贵十倍”。
此刻这句话像颗泡在温水里的种子,在她喉咙里发了芽,胀得她胸口发闷。
小薇的指尖颤抖着抚上镜中的脸,指甲盖磕到镜面的冷硬,发出极轻的“嗒”一声。
那触感如此真实,像在确认一场久违的苏醒。
化妆包“啪”地掉在地上,假睫毛从打开的拉链里滑出来,在瓷砖上投下两片蝶翼般的阴影,微微颤动,仿佛还带着体温。
她蹲下身,却没有捡——反而伸手扯下了自己眼下的假睫毛。
胶水粘过的皮肤火辣辣地疼,像被细针反复穿刺,可她笑了,眼泪却先掉下来:“今天……我为自己上一次妆。”
她从包里掏出那盒儿童粉饼,轻轻拍在脸颊上,粉扑带起的细小颗粒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像撒了把星星,落进她干涸的生命里。
监控室里,林昭昭的笔尖在记录本上重重画了道斜线。
屏幕中的小薇正把粉饼拍在脸上,细粉在光线下飞舞,像一场微型星雨。
那一刻,林昭昭忽然明白:仪式不需要完美,只需要真实。
安静持续了几秒,只有空调送风的轻响,像潮水退去后留下的空旷沙滩。
“昭昭,来看这个!”小唐的喊声响在身后,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
他正坐在数据分析台前,U盘插在主机上,屏幕里跳出的电子文档让整个监控室的空气都凝固了。
“沉默协议”四个字在标题栏泛着冷光,往下翻页的鼠标滚轮声像极了老式座钟的滴答,每一声都敲在神经末梢。
“签署者超三百人?”林昭昭凑近屏幕,瞳孔微微收缩。
姓名栏里的名字像串被扯散的珍珠,助理、场务、造型、宣发……每个岗位都像被撒了把盐的伤口,隐隐作痛。
当看到末尾那枚“心理合规评估中心”的红章时,她的指甲掐进了掌心——那是许蔓的“心灵重塑计划”最锋利的爪牙。
“生成动态地图。”她对系统下达指令。
投影仪的光束在天花板上划出银线,整座城市的轮廓浮现在空中,密密麻麻的红点像被捅翻的马蜂窝,嗡鸣声仿佛已在耳边炸开。
小唐的喉结动了动:“我以前帮老板整理合同时,总觉得是自己太胆小……原来我们都困在同一张网里。”
没有人接话。
十双眼睛盯着墙上那份泛黄的协议,仿佛第一次看清它的重量。
这时,墙角的传真机猛地“叮——”了一声,惊得所有人一颤。
紧接着,小唐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他接起电话的瞬间,脸色白得像张纸:“什么?陌生人去幼儿园问朵朵?”
“开免提。”林昭昭的声音冷静得反常。
电话那头传来小女孩怯生生的“爸爸”,接着是陌生男声的威胁:“唐先生,有些话烂在肚子里,对大家都好。”
沈巍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里的数据流像条疯狂扭动的蛇:“归属合规视界外包公司,Ip定位在环贸大厦23层——赵倩的新办公室。”
他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冷光,“他们和市教育局签了‘心理健康联动协议’,所有员工子女信息自动接入风险预警系统。”
林昭昭当机立断抓起对讲机:“全体注意,启动b计划。老周,锁死主门;阿峰,带大家走安全通道;沈巍,切断所有外部信号。”她转向小唐,握住他发颤的手:“他们怕的不是你说什么,是有人听见。”
小唐深吸一口气,点开云盘上传键。
监控屏里,一段三年前的录像开始缓冲——年轻的他坐在会议室,对面的律师推来协议:“签了这个,你就能转正。”镜头摇晃着拍下他颤抖的手,钢笔尖在“自愿接受心理评估”那行字上戳出个洞。
那支摄像笔是他偷偷别在领带夹里的,备份早已藏进沈巍恢复的离线档案库。
深夜十一点,“记忆回廊”只剩镜屋亮着盏小灯。
林昭昭戴着耳机,反复播放小薇的录音。
最后那句“明天,我要去医院开诊断书”被她单独截出来,在空荡的房间里轻轻回荡,像一句祷词。
她望着镜中自己的影子,想起奶奶泛黄的笔记里写着:“真实是最温柔的叛逆。”
手机在此时震动,沈巍的消息跳出来:“赵倩刚申请调取小唐孩子的学籍信息。”
林昭昭关掉灯,黑暗中,她摸到墙上未完成的密室蓝图。
指尖掠过“后台走廊”的尽头,那里有块空白区域,她昨天刚用红笔写上“证言熔炉”四个字。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蓝图沙沙作响,像有人在耳边低语:该砌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