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中,一天天捱过。帅府仿佛被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却又被同一种无声的绝望所笼罩。
沈如晦所在的院落,成了顾长钧新的“囚笼”。他几乎将所有的军务都搬到了这里的外间处理,大部分时间都守在内室的床边。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试图用强势或笨拙的温情去打破什么,只是沉默地坐着,像一尊守护着珍宝的、却满身裂痕的石像。
他看着她日复一日地沉睡,看着她靠参汤和流食维持着微弱的生命体征,看着她消瘦下去的脸颊和那始终不曾颤动的睫毛。医生每日会来诊脉,每次都只是沉重地摇头,说着“气血两亏,心神耗竭,能否醒来,全凭造化”之类的话。
顾长钧听着,心中的焦灼与无力感与日俱增。他拥有滔天权势,可以掌控无数人的生死,却无法命令眼前这个女人睁开眼睛。这种失控感折磨着他,让他夜不能寐,脾气也变得更加阴晴不定,帅府上下人人自危。
只有在那小小的婴儿被奶娘抱过来时,这死寂的房间里才会有一丝微弱的生气。
那孩子,取名顾念雪。是顾长钧亲自取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将沈如晦永远烙印在顾家血脉上的宣告,也藏着一丝无人能察的、对那个雪夜初遇的复杂追忆。
念雪很瘦弱,哭声也细,像只可怜的小猫。顾长钧起初并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个用他心爱女人半条命换来的孩子。他看着他皱巴巴的小脸,心中五味杂陈,有初为人父的奇异感,有血脉延续的满足,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愧疚和迁怒的烦躁——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孩子,如晦或许不会……
但当奶娘将小小的、柔软的婴儿放入他僵硬的手中时,一种陌生的、近乎战栗的感觉,从他心底升起。那孩子那么小,那么轻,仿佛用力一点就会碎掉。他笨拙地调整着姿势,看着怀中小人儿无意识咂嘴的模样,看着他眉宇间那一点点隐约熟悉的轮廓……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最原始的联系,悄然触动了他冰封的心防。
他开始允许奶娘每日将念雪抱来一会儿。他并不常抱,只是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看着那孩子挥舞着小拳头,看着他在睡梦中露出无意识的微笑,看着他偶尔在沈如晦床边被放下时,那挥舞的小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这一幕,像一根最细微的针,刺得顾长钧心脏微微抽搐。孩子需要母亲,而他,需要她。
他会在无人时,抱着孩子,走到床边,用极其低沉、近乎耳语的声音,对那个沉睡的女子说话。说的不再是命令,也不是质问,而是一些破碎的、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话。
“念雪今天又重了一点……”
“他好像会找人了……”
“如晦……你看看他……我们的儿子……”
没有回应。永远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死寂。
他仿佛成了一个对着空谷呐喊的囚徒,所有的声音都被那无边的寂静所吞噬。权势、地位、武力,在她这无声的沉睡面前,都失去了意义。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东西,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真正掌控的,比如生命,比如……人心。
无声的囚徒,困于情障,囿于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