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李建军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耳边是秀兰均匀的呼吸声,可他的脑子却像被灌满了铅,沉得转不动,又清醒得可怕——这是他连续第五个凌晨三点还没睡着,连数羊都不管用,那些项目里的bug、甲方的催促、同事的眼神,像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
他悄悄翻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指尖碰到床头柜的抽屉时,心脏轻轻跳了一下。他慢慢拉开抽屉,在最里面摸到那个白色小瓶——瓶身的标签被撕了一半,只留下“助眠”两个模糊的字,是他上周趁午休去药店买的,店员反复叮嘱“一次半片,别多吃”,他却没敢说,自己已经从半片加到了一片。
拧开瓶盖,一股淡淡的药味飘出来,他倒出一片白色药片,借着月光看了看,指尖有点抖。他怕秀兰醒,怕她闻到药味,更怕她知道后会哭着说“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怎么能连觉都睡不好?怎么能让她担心?
药片刚碰到嘴唇,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建军赶紧把药瓶塞回抽屉,猛地转身,看见秀兰翻了个身,眼睛还闭着,应该是没醒。他松了口气,咽下水,把药片吞下去,躺回床上时,后背已经出了层冷汗。
接下来的几天,他偷偷把药瓶拿出来,睡前吃一片。药片起效时,他会觉得眼皮发沉,脑子慢慢放空,可睡得并不安稳,总做些混乱的梦——有时是在会议室忘词,有时是开车蹭到车,有时是创业时的终端摔在地上,屏幕碎成了花。
周三下午,秀兰收拾卧室时,想把建军的厚衬衫找出来洗——最近天气转凉,他总穿那件洗得发白的薄衬衫,她怕他着凉。拉开床头柜抽屉,手指突然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那个白色小瓶。
秀兰捏着药瓶,心里“咯噔”一下。她没立刻打开,而是悄悄把药瓶放进围裙口袋,走到阳台,掏出手机搜“助眠药副作用”。屏幕上跳出一行行字,“长期服用可能加重焦虑”“产生依赖性”“影响记忆力”,每一条都像针,扎得她手指发抖。她想起这阵子建军的样子——眼底的青黑越来越重,吃饭时总走神,说话时声音越来越轻,连笑都带着勉强,原来他不是“工作累”,是早就被失眠缠上了。
她把药瓶放回抽屉,却没心思再收拾。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建军没喝完的咖啡,想起他上次开车蹭到车后,自责的样子;想起女儿暑假时,他连看一眼笔记的时间都没有;想起他夜里偷偷起来,坐在客厅刷手机,屏幕光映着他苍白的脸——原来这些不是“忙”,是他在一个人扛着,连句“难受”都没说。
夜里,建军洗漱完,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头柜前,刚拉开抽屉,就被一只手按住了。他吓了一跳,转身看见秀兰站在身后,手里拿着那个白色小瓶,眼睛红红的,像刚哭过。
“这是什么?”秀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你什么时候开始吃这个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建军的心跳瞬间加快,他伸手想把药瓶拿回来:“就是工作累的,吃两片就能睡着,等项目结束就好了,你别担心。”
“我能不担心吗?”秀兰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我查过了,这药吃多了会加重焦虑,你本来就睡不好,再吃这个,身体怎么扛得住?咱们去看医生,好不好?失眠不是小事。”
“我说了不用!”建军的声音突然提高了点,他抢过药瓶,手指攥得太紧,瓶身都变了形,“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就是累的,等忙完这阵就好了,你别瞎折腾。”
“我瞎折腾?”秀兰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伸手去抢药瓶,“你知不知道你最近像变了个人?躲着我们,开车紧张得手抖,上次跟我买菜,说自己‘怎么这么倒霉,连个停车位都找不到’,你到底怎么了?你就不能跟我说句实话吗?”
争执间,建军的手一松,药瓶“啪”地掉在地上,白色的药片撒了一地,有的滚到沙发底下,有的沾了灰尘,像一颗颗散落的眼泪。
秀兰猛地蹲下来,伸手去捡药片,眼泪落在地板上,沾到药片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你别骗自己了,也别骗我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你不是累,你是心里难受,你怕出错,怕对不起我们,怕自己没用,对不对?”
建军站在原地,看着秀兰蹲在地上捡药片的背影,她的肩膀在发抖,头发里已经有了几根白丝,是这些年跟着他操心操出来的。他想说“不是”,想说“我没事”,可话到嘴边,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起创业失败时,秀兰没说一句抱怨,只是默默把终端样品藏起来;想起他找工作时,她偷偷把金项链当了,没告诉他;想起她每天早上给他煮鸡蛋,晚上给他留热汤,明明看出他不对劲,却没逼他说——她一直都在陪着他,可他却把她推开,一个人扛着所有的焦虑和恐惧,连句“我怕”都没说。
建军慢慢蹲下来,伸手去捡地上的药片,指尖碰到秀兰的手,她的手很凉,还在发抖。“秀兰,”他的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我……”
他想说“我怕项目出错,甲方追责”,想说“我怕自己撑不住,不能给你们好生活”,想说“我失眠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很没用”,可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沾了灰的药片上。
秀兰抬起头,看见他通红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揪了一下。她伸手,轻轻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像小时候哄受了委屈的孩子:“别怕,有我呢,咱们一起去看医生,不管是工作还是别的,咱们一起扛,好不好?”
建军点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他把脸埋在秀兰的肩膀上,闻到她身上熟悉的肥皂味,心里那些紧绷了很久的弦,终于松了一点。地上的药片还散着,有的滚到了沙发底下,有的沾了灰尘。
可他还是没说全心里的话,没说那些反复出现的噩梦,没说会议室里忘词时的恐慌,没说想辞职又不敢的纠结。他只是抱着秀兰,任由眼泪掉着,像个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
秀兰轻轻拍着他的背,没再追问,只是把地上的药片慢慢捡起来,放进药瓶里,拧好盖子,放在茶几上最显眼的位置——她知道,他还没完全敞开心扉,但没关系,她会等,等他愿意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等他们一起把那些焦虑和恐惧,慢慢赶走。
窗外的月光又亮了些,照在茶几上的药瓶上,也照在相拥的两个人身上。这个夜晚,他们没有立刻解决所有问题,却终于打破了沉默,让家不再是“被忽视的角落”,成了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