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云州老宅时,院角的蓝草已冒出新苗,嫩得能掐出水来。苏清鸢蹲在苗床边,指尖轻轻碰了碰叶片,晨露顺着指尖滑进泥土里,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这苗长得比去年旺。”凌虚端着木盆过来,里面盛着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按你外婆的法子,再过半月就能收第一茬了。”他放下木盆,挨着她蹲下,看她用小铲小心翼翼地给幼苗培土,“今年打算多染几匹‘星辉蓝’?上次李掌柜来说,想订十匹做春装料子。”
苏清鸢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先染五匹试试。新苗的劲儿还没足,染出来的色说不定偏浅,别砸了招牌。”她走到晒布架前,去年的老布还挂在上面,经过一冬的风吹日晒,蓝得愈发沉稳,像浸在深潭里的石头。
凌虚跟着她走到架下,伸手拂过布面:“我倒觉得浅点好,像春溪的水色,配着姑娘家的软裙正合适。”他忽然想起她上次穿浅蓝裙衫的样子,阳光落在裙摆上,像落了一层碎星。
苏清鸢耳尖微热,转身去翻晒染缸:“就你嘴甜。”缸里的染液泛着微蓝的光,是用去年的陈蓝草发酵的,上面浮着层细密的泡沫,“这缸该换了,新苗得用新水调。”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马蹄声,小狐狸先窜了出去,接着就听见小石头咋咋呼呼的声音:“苏姐姐!凌大哥!你们看我带谁来了!”
两人迎出去,见小石头身后跟着个白发老妪,背着个竹篓,篓里装着些干枯的蓝草。老妪看见苏清鸢,浑浊的眼睛亮了亮:“丫头,还认得老婆子不?”
苏清鸢一愣,随即想起是去年在山里遇见的采草人,忙上前扶住她:“张婆婆!您怎么来了?快进屋坐。”
老妪摆摆手,把竹篓往地上一放:“不坐了,给你送点好东西。”她从篓底翻出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些颜色深紫的蓝草籽,“这是山南坡采的老籽,比咱们这儿的能多出三成的色浆,你试试?”
苏清鸢接过布包,指尖触到粗糙的草籽,心里一暖:“您怎么还特意跑一趟……”
“看你说的。”老妪笑起来,皱纹挤成一朵花,“去年你教我用草木灰固色,染出的布卖上了好价钱,这点籽算啥。”她指了指院角的新苗,“今年雨水足,好好侍弄,能染出‘宝石蓝’呢。”
送走张婆婆,凌虚看着那包草籽:“这可是好东西,山南坡的蓝草最出颜色。”他拿起几粒放在掌心,“下午我去翻块新地,把这些籽种上?”
“嗯。”苏清鸢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上次让你刻的染架呢?”
凌虚转身进了柴房,扛出个新做的木架,架身上刻着细密的花纹,是忍冬藤缠枝的样式:“刚刻完,还没上漆。”他把木架放在晒布架旁,正好能搭下两匹布,“你说要刻日期,我把去年咱们去泉边的日子刻在底下了。”
苏清鸢蹲下身,果然在架脚看到一行小字:“癸卯年三月初三,泉边初染。”字迹不算工整,却带着股认真劲儿。她指尖划过那些字,忽然笑了:“刻得挺好,比你上次给我削的木簪强。”
凌虚挠了挠头,耳尖泛红:“那不是第一次做嘛……”
小狐狸叼着块碎布跑过来,往苏清鸢脚边一丢——是块染坏了的浅蓝布头。苏清鸢捡起来,忽然有了主意:“这布扔了可惜,不如做些小帕子?给张婆婆他们送过去。”
凌虚眼睛一亮:“我去拿剪刀!”
两人坐在院中的石桌上,苏清鸢裁布,凌虚穿线。阳光透过槐树叶落在布上,蓝得发浅的布面仿佛撒了层金粉。苏清鸢绣得慢,针脚歪歪扭扭,凌虚就在一旁给她递线,偶尔指点一句:“这里绕个圈,能锁住线头。”
小狐狸趴在桌边打盹,尾巴尖偶尔扫过布面,留下点细毛,苏清鸢也不拂去,就那么绣在里面。她忽然觉得,这染坊的日子,就像手里的线,看着松散,却一针一线,慢慢织成了密不透风的暖。
傍晚时,第一批小帕子绣好了。苏清鸢拿起一块,上面绣着朵简单的忍冬花,针脚虽不整齐,却透着股鲜活气。她把帕子叠好,放进竹篮:“明天给张婆婆送去,再问问山南坡的蓝草要怎么侍弄。”
凌虚拎起竹篮,顺手把那朵野蔷薇别回她发间——花已经有点蔫了,却依旧带着点甜香。“走,先去做饭,我炖了排骨,用你上次腌的酸萝卜。”
“算你有良心。”苏清鸢笑着跟上,指尖拂过晒布架上的“星辉蓝”,布面在风里轻轻晃,像一片小小的海。
她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从来不是死板的规矩,而是像这蓝草新苗一样,有人种下,有人浇灌,有人记得老法子,也有人愿意添点新心思。就像她和凌虚,就像张婆婆,就像这院里的一草一木,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把日子染得越来越蓝,越来越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