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骨髓的死寂,混合着万古尘埃与金属锈蚀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默抱着昏迷的苏婉儿,如同两道投入古墓的幽影,悄无声息地滑入青铜巨舰那处相对较小的破损缺口。
舰体内部的光线极其黯淡,只有远处通道深处偶尔闪烁的、如同鬼火般的幽绿色符文,提供着微不足道的照明。空气粘稠得如同液体,每一步踏在积满厚厚尘垢的金属地板上,都会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回响,在这空旷死寂的空间中传出老远。
巨大的压力无处不在,并非来自能量,而是那种历经无尽岁月、承载了未知恐怖过往的沉甸甸的历史重压,以及那若有若无、仿佛能斩断一切生机的残留剑意。
林默混沌离火交织的眼眶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他所处的似乎是一条巨大的廊道,廊道之宽阔,足以让数十人并行。两侧墙壁是冰冷的青铜色,上面蚀刻着无数繁复而古老的图案与符文,大多已经模糊不清,但依稀可见星辰运转、巨舰破海、以及某种仪式的场景。壁画风格苍凉而宏大,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与压抑。
廊道两侧,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扇巨大而厚重的青铜门扉。大多数门扉都紧闭着,上面布满了恐怖的爪痕与撞击凹陷,仿佛曾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试图从内部破门而出。少数几扇门户洞开,里面是更深沉的黑暗,散发出令人不安的气息。
林默魂火紧绷,冰冷的意念高度戒备: “好浓的血腥气与怨念,虽已过去无尽岁月,依旧难散”
他小心翼翼地前行,尽量避开那些洞开的门户,选择沿着主廊道向那微弱“秩序”波动的源头深入。
怀中的苏婉儿依旧昏迷,气息微弱,但心口那枚濒临破碎的“心鞘”似乎因为进入了巨舰内部,受到某种残留气息的刺激,极其微弱地闪烁着,与舰体深处那“秩序”波动产生着极其隐晦的共鸣。
这共鸣让林默稍稍安心,至少证明他的方向没错。
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廊道到了尽头。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巨大无比的中枢大厅。
大厅的景象,让即使心冷如铁的林默,魂火也骤然一缩!
大厅四周墙壁不再是青铜,而是某种暗沉的水晶壁垒,壁垒之外便是汹涌澎湃的混沌母海,幽暗的光线透过水晶壁照射进来,映出大厅中央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剑!无数的剑!
并非完整的飞剑,而是无数断裂、扭曲、锈蚀的剑骸!
它们如同被某种恐怖的力量强行折断、扭曲,然后如同垃圾般,杂乱无章地堆积在一起,形成了一座座大小不一的、由剑骸组成的“坟山”!
这些剑骸材质各异,但大多呈现出一种黯淡的星辰色泽或炽热的火焰纹路,显然并非凡品。然而此刻,它们都失去了所有灵光,只剩下死寂、屈辱与无尽的怨念,弥漫在整个大厅之中。
而在每一座剑骸“坟山”的前方,都矗立着一块斑驳的黑色石碑。
石碑之上,以某种凌厉无双、蕴含着“斩断”与“封印”意境的剑意,刻印着一个个古老的名字,以及寥寥数语的铭文。那剑意,与之前攻击他们的青铜剑光同源!
林默目光扫过最近的一块石碑。上面的名字已经模糊大半,但下方的铭文却依稀可辨:
“星辰剑宗,七代真传,洛星河”
“判:背弃守望之誓,私通归墟外道,意图开启‘源灭之门’”
“刑:诛灭神魂,永锢剑骸,镇于‘巡天戮罪舟’,万世不得超脱”
星辰剑宗?巡天戮罪舟?
林默魂火猛地一跳!这两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守碑人零碎的记忆传承中,似乎有所提及!
他立刻看向另一块石碑:
“离火剑阁,守火长老,炎阳”
“判:质疑‘斩孽剑庭’之裁决,庇护罪徒,其罪同论”
“刑:剑骨剥离,焚尽道源,残躯镇于此,以儆效尤”
离火剑阁!斩孽剑庭!
更多的记忆碎片在林默魂海中翻腾!守碑人那悲怆的意志中,似乎对这两个名字充满了无尽的愤怒与绝望?
他快步走向第三块,第四块石碑
所有的铭文,内容大同小异!
皆是指控这些名为“星辰剑宗”、“离火剑阁”等势力的弟子或长老,犯下了“背弃誓言”、“私通外道”的重罪,然后由这个名为“斩孽剑庭”的势力进行裁决,处以极刑,并将他们的残骸与佩剑镇压于此舰——“巡天戮罪舟”之上!
这是一座漂浮在混沌母海中的移动监狱!行刑场!坟墓!
而执行裁决和镇压的,正是那发出青铜剑光、刻下碑文的力量——斩孽剑庭!
林默心中寒意骤升: “斩孽剑庭?巡天戮罪舟?”
“守碑人前辈所说的‘窃道之贼’‘背叛者’,难道指的不是叶家?或者说,不仅仅是叶家?”
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阴谋轮廓,似乎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际——
“嗯” 怀中的苏婉儿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堆积如山的、散发着无尽死寂与怨念的剑骸之墓,以及那块块冰冷刻骨的判决石碑!
“啊!” 她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林默的衣襟虽然只是骨头,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这这是哪里?好多断剑,好吓人!”
林默冰冷的目光扫过她惨白的脸: “一艘坟墓之船。”
他抱着她,走到一块保存相对完好的石碑前,指着上面的铭文,声音沙哑而冰冷:“认得这上面的字吗?念。”
他需要确认,这些古老的信息,是否与她那被封印的记忆有关。
苏婉儿怯生生地看向石碑,当看到“星辰剑宗”、“背弃誓言”、“诛灭神魂”等字眼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股没由来的巨大恐惧和悲伤瞬间攫住了她!
苏婉儿声音发抖,带着浓重的哭意: “我,我不认识,但是好难过,好害怕……林默,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她的话音未落——
异变再生!
她心口那枚濒临破碎的“心鞘”,仿佛受到了此地无穷剑骸怨念与碑文剑意的强烈刺激,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暗红银紫的光晕剧烈闪烁,竟强行冲破了林默道纹的部分封锁,与距离最近的一座剑骸“坟山”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嗡——!!!”
那座由无数星辰色泽断剑组成的“坟山”猛地一震!一道微弱却无比精纯、充满了不甘与守护执念的星辰剑意残念,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猛地从剑骸中冲出,瞬间没入了苏婉儿心口的“心鞘”之中!
“啊——!” 苏婉儿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双眼猛地翻白,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大量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那星辰剑意残念,狠狠冲垮了“心鞘”的封锁,涌入她几乎空白的魂灵!
林默脸色剧变,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该死!”
他只能死死按住她,防止她伤害自己,同时魂力疯狂探入“心鞘”,试图稳住她濒临崩溃的魂灵!
涌入的记忆碎片混乱而磅礴:
无尽星河之中,一座由璀璨星辰铸就的宏伟剑宫矗立,无数身披星辰剑袍的修士御剑飞行,气象万千!星辰剑宗的辉煌
一处深邃的混沌边陲,一扇巨大无比、缠绕着黑暗气息的恐怖门户若隐若现,门户之前,数名星辰剑宗修士正与几个身影模糊、散发着令人作呕气息的存在对峙!所谓的“私通外道”?
画面一转!无数身披青铜甲胄、面容冷酷、持着制式青铜古剑的修士斩孽剑庭剑使,如同洪流般冲入星辰剑宫!不由分说,见人就杀!为首一人,赫然便是之前碎片中那个剑尖滴血的青铜甲胄身影!屠杀!
一个苍老的声音星辰剑宗宗主?在悲愤咆哮: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斩孽剑庭早已背弃初心!沦为那些‘窃道之贼’的走狗!今日灭我剑宗!他日必有报应!”
青铜剑光淹没了一切!繁华的剑宫化为废墟!无数星辰剑修被屠戮!残骸与断剑被收集,拖拽着投入一艘巨大的青铜巨舰之中!镇压!
最后的画面,是一个躲在密道中、浑身浴血、怀中紧紧抱着一枚残破星辰剑符的年轻女修!她的脸庞,竟与苏婉儿有七分相似!只是那双眼眸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悲伤与刻骨的仇恨!幸存者?
“噗——!” 苏婉儿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再次陷入昏迷,眼角却滑下两行血泪。
那些记忆碎片太过庞大、太过血腥、太过绝望,几乎将她的残魂再次冲垮!
林默死死扶住她,魂火之中却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真相!这才是守碑人所说的“背叛”的真相?!
不是叶家那种小打小闹的窃取道基!而是更加恐怖、更加宏大的阴谋!一个名为“斩孽剑庭”的势力,以“裁决”为名,行屠杀之实,覆灭了一个个像“星辰剑宗”、“离火剑阁”这样的古老道统!并将他们污蔑为“罪人”,镇压在这艘“巡天戮罪舟”上!
而苏婉儿或者说,她失去记忆前的身份,极可能就是星辰剑宗的幸存者!那个年轻女修!
难怪她的“心鞘”会对青铜剑光产生反应!难怪她会拥有混沌青冥剑印很可能是星辰剑宗某种传承!难怪她会对那些碑文产生本能的恐惧!
一切,都说得通了!
林默低头,看着怀中脸色金纸、气息奄奄的苏婉儿,冰冷的意念中翻腾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
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是站在同一阵线的“余孽”?
共同的敌人?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
“嗡嗡嗡……”
大厅深处,那一直微弱存在的“秩序”波动,似乎因为方才“心鞘”与剑骸的强烈共鸣而被彻底激活,陡然变得清晰而强烈起来!
同时,一个苍老、疲惫、却带着一丝激动与难以置信的意念残响,断断续续地,从波动源头传来,回荡在死寂的大厅之中:
“星辰的血脉?混沌的气息?”
“终于,终于,有幸存者找到这里了吗?”
“后辈!快!到‘舰桥核心’来!”
“‘它’的力量就要复苏了!‘斩孽剑庭’的走狗很快就会察觉!”
“快来!这里有你们想要的真相!也有离开这片绝地的唯一希望!”
意念到此,戛然而止。那“秩序”波动也再次变得微弱,仿佛刚才的传讯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林默猛地抬头,看向大厅最深处那幽暗的通道入口。
舰桥核心?真相?离开的希望?
还有“它”的力量?斩孽剑庭的走狗?
巨大的风险与巨大的机遇,同时摆在了面前。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昏迷不醒、却又背负着血海深仇的苏婉儿,又感受了一下自己依旧残破的道种与剑骨。
林默眼中冰冷的火焰最终化为决绝的坚毅: “没有退路了。”
他抱起苏婉儿,不再犹豫,迈着坚定的步伐,朝着那“秩序”波动传来的方向,朝着舰桥核心,一步步走去。
脚下的剑骸发出咔嚓的悲鸣,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那段被湮灭的血腥过往,又像是在为新的复仇者,指引着道路。
青铜巨舰的深处,隐藏的不仅是真相,更是无法预知的凶险。
但这一步,必须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