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到深夜似乎成了江浸月的常态。当她揉着酸涩的脖颈,走出寰宇大厦时,周屿那辆黑色的轿车总是无声地滑到她面前。
“江小姐,殷总吩咐送您回去。”周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情绪。
“回去”。这个词指向的不再是她曾经那个堆满画稿、充满个人气息的小公寓,而是殷夜沉位于城市核心地段、占据整栋摩天大楼顶层的复式公寓。那是他从阿尔卑斯带她回国后,不容置疑为她划定的新“居所”,也是他权力疆域最私密的核心。
车子驶入戒备森严的地下停车场,直达专属电梯。电梯无声上升,数字不断跳动,如同她无法平静的心率。电梯门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尽奢阔、视野震撼的空间。
挑高近七米的客厅,整面墙都是巨大的落地玻璃,将整个城市的璀璨灯火尽收眼底,仿佛踩在云端,俯瞰众生。室内装修是冷冽的现代风格,以黑、白、灰和原木色为主基调,线条利落,每一件家具、每一处摆设都透着低调的奢华与精密的计算,完美符合殷夜沉的审美——冰冷,有序,不容一丝杂沓。
这里应有尽有。顶级配置的专业画室,恒温恒湿保存着她所有画稿和资料的储藏间,衣帽间里挂满了当季高定,连护肤品都是她惯用品牌的全系列。一切物质需求都被提前满足,细致周到得令人发指。
然而,这也是一座更加精致的囚笼。无处不在的智能系统沉默地记录着她的行动轨迹,大门需要他的权限或周屿的护送才能开启,就连站在那令人眩晕的玻璃幕墙前,她也感觉不到自由,只觉得自己像被展示在透明橱窗里的玩偶。
最初住进来的那些天,她每晚都失眠,在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的卧室里,睁着眼睛直到天亮。身边的位置时常是空的,他并不总是回来。但即使他不在,他的气息也仿佛无处不在,那冷冽的雪松香,浸透了这里的每一寸空气。
今夜,她输入密码打开门,却发现玄关处亮着柔和的灯,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不同于平时的气息——他回来了。
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殷夜沉靠在沙发上的身影。他似乎是累极了,闭着眼,眉心微蹙,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手边还放着一台亮着屏幕的笔记本电脑。脱下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领带也被扯松了,露出性感的喉结。
这样的他,褪去了平日的凌厉与冷酷,竟显出几分罕见的疲惫和……脆弱?
江浸月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是应该悄悄回自己的房间(他并未强制要求她必须睡在主卧,但她知道那只是他给予的、随时可以收回的“宽容”),还是……
就在她犹豫时,沙发上的人动了动,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凤眸在昏暗光线下,带着初醒时的朦胧,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存在。
“回来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比平时少了几分冰冷。
江浸月的心跳漏了一拍。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下意识地想往客房方向走。
“过来。”他命令道,语气不容拒绝,但奇异地带了点慵懒。
江浸月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走过去。在离沙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殷夜沉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
她依言坐下,身体依旧僵硬,与他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他没有在意,只是重新闭上眼,揉了揉眉心:“《浮蜃》那个转折点,修改得怎么样了?”
他竟然还记得白天那个小问题。江浸月有些意外,低声回答:“按您说的思路调整了,效果好了很多。”
“嗯。”他应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你的直觉是对的,只是缺乏一个支点。”
这算……肯定吗?江浸月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空气中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没有剑拔弩张的对峙,没有令人窒息的压迫,只有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这种近乎“日常”的平和,比任何激烈的冲突都更让她心绪不宁。
忽然,他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轻轻一带。江浸月猝不及防,低呼一声,整个人便被他带倒在沙发上,跌入他怀中。
“殷夜沉!”她惊呼,手下意识地抵住他坚实的胸膛,心脏狂跳。
他却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更舒服地靠在他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手臂环着她的腰,像抱着一只大型玩偶。他身上好闻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强势地包裹住她。
“别动,”他闭着眼,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让我抱一会儿。”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江浸月僵硬地靠在他怀里,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挣扎的念头在脑中盘旋,身体却像是被抽走了力气。或许是因为夜深人静,或许是因为他罕见的疲惫让她暂时放下了戒备,又或许……是这种虚假的温存太过诱人。
她最终没有动。
僵硬的身体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一点点软化。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混合着一丝淡淡的烟草味,反而形成了一种独特而令人安心的气息。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的起伏,听到他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好像……真的睡着了?
这个认知让她更加茫然。
这就是他们现在的关系吗?在工作室,是时而针锋相对、时而专业共鸣的伙伴与囚禁者;在这座顶层公寓里,是分享同一空间、甚至偶尔会有亲密接触的同居者。
她靠在他怀里,看着窗外仿佛触手可及的星空,心中五味杂陈。这个男人,用最极端的方式将她囚禁在身边,他掌控她的一切,却又在此刻,像个疲惫的旅人,毫无防备地拥着她寻求片刻安宁。
恨吗?或许不全是。更多的是恐惧,是不解,是抗拒,却又夹杂着无法否认的吸引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疼。
这一切,都像杂乱无章的线条,缠绕成她对他复杂难言的情感。
她知道这很危险。沉溺于这种虚假的温存,如同在悬崖边漫步。可此刻,在他难得柔和的怀抱里,在这座孤悬于城市上空的牢笼中,她竟可耻地找到了一丝久违的、仿佛被需要、被珍视的错觉。
她轻轻闭上眼睛,一滴泪无声地滑落,迅速没入他昂贵的衬衫衣料里,消失不见。
而拥抱着她的男人,在她闭上眼后,那双深邃的凤眸却缓缓睁开,里面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睡意。他低头,看着怀中女人轻颤的睫毛和微微泛红的眼角,手臂无声地收紧了几分,眸底深处,是连他自己都无法解读的复杂暗流。
这座云端公寓,既是囚禁她的终极象征,也成了他们扭曲关系中,滋生微妙变化与危险温存的……唯一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