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宫门前三方势力剑拔弩张、杀气盈野,紧绷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之际——
一个清朗中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声音,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突兀地响起:
“好热闹啊,二殿下威风凛凛,三殿下忧心忡忡,容侍郎忠肝义胆,骆指挥使杀气腾腾……”
“——这大清早的,宫门前唱的是哪一出大戏啊?”
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肃杀的氛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宫道旁,谢廉拢着一件月白色的锦缎披风,姿态闲适,如同踏春赏花般悠然踱步而来。
他脸上带着温润如玉的笑容,眼神清澈,仿佛眼前这刀光剑影、杀气腾腾的景象与他毫无关系。
在他身后,跟着略显惶恐、手足无措的四皇子裴昱。
裴昱脸色苍白,眼神躲闪,眼中只有对父皇和母后的担忧,几乎不敢与两位兄长对视。
谢廉仿佛没看到众人眼中的惊愕、警惕和杀意,径直走到对峙圈的外围,停下脚步。
他目光含笑,如同好奇的看客,一一扫过场中众人。
他首先看向容与,笑容愈发意味深长:
“容侍郎,”他声音清朗,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口口声声奉旨守门,忠心可嘉。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赐教。”
“您所奉的这‘旨意’……究竟是陛下亲口所下?还是太子殿下代传?亦或是袁公公、容司正‘领会’的圣意呢?”
容与眼神骤然一寒。
她看着谢廉那张温润如玉却暗藏机锋的脸,心中冷笑。
然而,不等容与开口驳斥,谢廉却已转向了裴旭。
“二殿下,”谢廉笑容不变,目光转向裴旭,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您统领北境雄师,手握重兵,威震四方。此刻却在此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这份定力,实在下官佩服。不过……不知您是顾全大局,隐忍不发,还是坐山观虎斗……待价而沽呢?”
裴旭此刻本就烦躁,被谢廉这阴阳怪气的话一激,瞬间怒火中烧。
他猛地转头,双目如电,死死盯住谢廉,嗓音低沉:
“谢慎行,闭上你的鸟嘴。在本王跟前,少用你那套搅弄风云的口舌,本王不吃那一套!”
他大手一挥,指向宫门,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本王只知道,谁敢跨过这宫门一步,谁——就死。”
那狂暴的杀气如同实质般压向谢廉,谢廉身后的裴昱吓得浑身一哆嗦,死死拽住谢廉的衣袖,咽了咽唾沫:“谢、谢表兄……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我只是想看看父皇,即便今天看不见也……”
谢廉却仿佛没感受到裴旭的杀气,脸上笑容依旧,甚至还轻轻拍了拍裴昱的手背以示安抚。
他目光最后转向脸色难看的三皇子裴晔,和眼神闪烁的骆无涯,笑容更显温雅:
“三殿下,您有骆指挥使这等‘忠臣’相助,天隼司精锐尽出,想必是胜券在握了?只是在下冒昧问一句……”
“骆指挥使这‘忠’字是忠于陛下,还是忠于……某位娘娘呢?”
他的话语落下,瞬间让三皇子和骆无涯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骆无涯按在刀柄上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对于骆无涯和沈贵妃的关系,朝中不是没人猜测,但从未有人敢这样说到他面前来。
谢廉的几番话,将原本就紧张的对峙推向更加失控的边缘。
容与看着谢廉那张笑意盈盈却暗藏祸心的脸,心中怒极反笑。
比起另外三方,此刻手中无兵无将的谢廉,算是最势弱的,把水搅浑,才好浑水摸鱼。
容与却是不吃这一套,上前一步,声音冰冷如霜:
“谢少卿,好一副伶牙俐齿。”
“此刻陛下病危,太子殿下在御前尽孝,忧心如焚,尔等不思为国分忧,稳定朝局,反而在此妖言惑众,挑拨离间,煽风点火,是何居心?”
她目光如刀,直刺谢廉:“莫非是想趁此国难之际,浑水摸鱼,图谋不轨?!”
谢廉被容与如此直白的斥责,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冷笑。
他抚了抚袖口,正要开口狡辩……
“哼!”裴旭一声冷哼,打断了他,“容侍郎说得有理。”
“谢慎行,收起你那套把戏!本王没空听你废话,再敢多言一句,休怪本王刀下无情。”
三皇子裴晔脸色铁青,骆无涯眼神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
谢廉的搅局,非但没有达到预期的混乱效果,反而让容与和裴旭抓住了把柄,将他们置于更加被动和理亏的境地。
骆无涯与沈贵妃的关系被当众点破,更是让他如芒在背。
宫门前的气氛,因为谢廉的搅局,变得更加诡异和紧张。
四方势力互相牵制,互相敌视,却又投鼠忌器。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道目光都充满了警惕和算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咚——!!!”
一声沉重、悠长、仿佛自九幽深处传来的钟鸣,毫无征兆地穿透重重宫墙,骤然降临。
它不似雷霆,却带着更甚雷霆的威压与肃穆,狠狠撞击在每个人的心神之上。
紧接着——
“咚——!!!”
“咚——!!!”
……
第二声,第三声,一声接一声,连绵不绝沉重而缓慢。
那悲怆肃穆的钟声,带着无可抗拒的威严,瞬间涤荡了广场上所有的喧嚣与杀意,如同冰水浇头,冻结了每一丝躁动。
它响彻云霄,也响彻在每个人的心头。
宫门外广场上,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的动作凝固,所有的表情僵住,所有的声音消失。
唯有那九声丧钟的余韵,如同冰冷的涟漪,在死寂的空气中一圈圈扩散。
裴旭的身躯猛地一震,脸上的暴怒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化为一片空白,随即被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恸淹没。
他眼中瞬间涌上水光,嘴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刻。
裴旭猛地单膝跪地,沉重的甲胄撞击青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朝着紫宸殿的方向,深深垂下头颅,肩膀微微颤抖。
裴旭说不清自己是何种心情,抛开那一切的算计和不甘,如今,他唯一的身份,是得知父亲去世了的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