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洛仪联想到周进、李忠二人平日把持内廷、气焰嚣张,尤其是周进。
此人仗着秉笔太监的身份,安插亲信,排除异己,连皇后娘娘都时常受其掣肘。
皇后对二人弄权、与沈贵妃勾结之事,更是深恶痛绝。
这札记……绝非偶然遗失,这分明是有人想借她之手,将这惊天秘密捅到皇后娘娘面前!是谁?如此大胆?
崔洛仪眼中寒光一闪。
她迅速合上绢册,将其紧紧攥在袖中。
她再次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立刻转身,不再去取暖手炉,而是疾步返回暖阁。
她悄然走到皇后身侧,趁着皇后与一位命妇交谈的间隙,俯身低语:“娘娘,奴婢有要事禀报。”
皇后余氏正品着香茗,闻言,侧目看了崔洛仪一眼。见她神色凝重,眼神锐利,心知必有大事。
皇后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对众命妇温婉一笑:“本宫有些乏了,先去更衣,诸位夫人且稍坐片刻。”
说罢,在崔洛仪的搀扶下,起身离席。
余皇后并未去更衣,而是径直回到了凤藻宫后殿一处僻静的暖阁。
她挥挥手屏退左右,只留崔洛仪一人。
“何事如此紧急?”皇后余氏端坐主位,凤目微凝,不怒自威。
崔洛仪立刻将袖中的靛蓝绢册双手呈上:“娘娘,此物……是在回廊花架下‘拾得’。请娘娘过目!”
皇后接过绢册,展开细看。
起初,她神色尚算平静,但当目光触及后半部分关于“御马监旧案”的疑点分析时,她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她看得极快,也极仔细,越看,眼中的怒火便越盛。
“好!好一个周进,好一个李忠!”皇后猛地将绢册拍在身旁的紫檀小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她凤目含煞,胸脯微微起伏,面上似怒又喜:“贪墨国帑,构陷忠良,把持内廷,结党营私……好啊,好啊。闹出这等天大的冤案!简直……无法无天!”
暖阁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崔洛仪垂手侍立,大气都不敢出。
她知道,皇后娘娘对周进、李忠的积怨已深,这卷札记,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索,也给了娘娘一个机会。
皇后余氏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毕竟是中宫之主,深谙宫廷斗争之道。她明白,仅凭这卷来历不明的札记,根本无法扳倒周进、李忠这样的权阉。
但……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契机!一个可以狠狠打击周进气焰、在朝堂上掀起波澜、甚至=动摇其根基的契机!
“崔洛仪,”皇后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决断,“此事……你怎么看?”
崔洛仪躬身道:“娘娘,此札记虽来历不明,但所述疑点,条理清晰,直指要害,绝非空穴来风!”
“周进、李忠二人,把持内廷,跋扈日久,早已惹得天怒人怨,此案……或许正是撕开他们伪装的突破口!”
皇后微微颔首,眼中寒光闪烁:“不错!本宫岂能容他们继续嚣张下去!”
她沉吟片刻,果断下令:“你立刻去一趟都察院,找刘御史!”
“告诉他,不必指名道姓,只需隐晦提及‘内府旧案或有冤屈,疑有内侍构陷忠良,贪墨国帑’,要求彻查。务必将声势造起来。本宫倒要看看,周进那个阉人,要如何应对!”
“是!娘娘!奴婢明白。”崔洛仪眼中闪过一丝振奋,躬身领命。
朝堂上的风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宫内炸开。
周进闻讯,勃然大怒。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冲着他来的!
更让他心惊的是,这“旧案”竟牵扯到林喜……那个被他亲手打入地狱的老东西。
难道……他还活着?还有人想翻案?!
“找死。”周进眼中杀机毕露。
他绝不能容忍林喜活着,成为翻案的突破口,更不能容忍有人挑战他的权威。
他立刻下令:“去慎刑司,让林喜……‘病故’!立刻,马上!做得干净点!”
……
周进的灭口令刚下,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般,被容舒安插在慎刑司外围的眼线,火速传递出来。
容舒心头一紧。
周进的反应比她预想的更快、更狠。
她必须立刻行动。
直接去找周进或李忠求情无异于与虎谋皮。
唯一的生机……在皇帝。
她当机立断,直奔皇帝寝宫。
此时皇帝刚服过药,精神尚可,袁保正侍立在侧。
“陛下,袁公公。”容舒神色凝重,疾步上前,躬身行礼,“臣有要事禀报!”
“何事如此惊慌?”皇帝微微蹙眉,袁保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回陛下,”容舒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焦急和担忧,“臣方才听闻,慎刑司苦役林喜……突发急症,恐有性命之忧!”
她不等皇帝发问,立刻接道:“臣并非为林喜求情。只是臣近日整理宫史旧档,恰见当年御马监旧案卷宗,其中……疑点颇多。”
“林喜,或为关键人证。若他此刻‘病故’,恐有损陛下圣明。只怕会让朝中那些捕风捉影、妄议内廷的言官,有了攻讦陛下的口实。臣着实惶恐,故来恳请陛下……”
她这番话,字字句句皆从“维护圣明”、“平息物议”出发,绝口不提“冤案”,更不提周进,却巧妙地将林喜的生死与皇帝的颜面和朝堂的稳定捆绑在一起。
林喜啊……
裴悫微微眯起眼,想起曾经那个老伙计,他是从什么时候不见的来着?
哦,似乎是一起贪墨案,他本想着将人赶去慎刑司清醒清醒,只是后来,便忘了。
袁保何等精明,他瞬间明白了容舒的用意,也猜到了皇帝的心思。
“陛下,”袁保适时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分量,“依老奴看,容司正所言……不无道理。”
“林喜一案,当年确有些语焉不详之处。如今朝中既有议论,若林喜此时‘病故’,恐授人以柄,坐实了‘杀人灭口’之嫌。不如暂且留他一命,命人严加看管,待风波稍平,再行处置?也显得陛下……明察秋毫,不偏不倚。”
皇帝本就被朝堂上的风言风语弄得心烦意乱,此刻听袁保和容舒都这么说,也觉得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