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一出,满朝愕然。
两个“背主”的奴才被处死,福禄被重罚但未牵连家人,沈贵妃和三皇子以“失察”、“约束不力”之名被罚,却避开了最致命的指控。
太子解禁,并领了筹备万寿节的重任。
一场可能动摇国本的风波,就这样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定性为“奴才构陷”,以“家丑不可外扬”和筹备万寿节为由,强行平息。
柔嫔宫中。
裴昕将事情始末告诉了母亲。
柔嫔听完,沉默良久,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抬手理了理儿子微皱的衣襟,温声道:“我儿做得对。遇事不决,禀报皇后娘娘,是正理。只是……”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声音更低了些:“这宫里的事,有时……并非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往后,遇事还需更谨慎些。”
裴昕看着母亲眼中的忧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虽不完全明白母亲话中深意,但也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卷入了一件远比想象中复杂的事情。
他想起那个引路的小太监,还有竹林里鬼祟的身影……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
容与接到官复原职、辅佐太子筹备万寿节的旨意,脸上并无太多波澜。
她仔细阅读着容首辅派人送来的关于风波平息过程的密报,目光在“五皇子偶遇”、“小顺子供认”、“福禄攀咬”、“帝后密议”、“杖毙奴才”、“罚俸禁足”、“太子解禁筹备万寿”等字眼上反复流连。
她放下密报,走到窗边。
秋日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寒意。
整个过程,看似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五皇子的“偶遇”是契机,小顺子的“供认”是突破口,皇后的“雷霆”是手段,皇帝的“息事宁人”是结局。
只是,太“顺”了。
顺得……像是精心编排好的一出戏。
小顺子埋赃的地点,为何偏偏是五皇子“恰巧”会经过的竹林深处?
那个引路报信的小太监,又是谁的人?
小顺子供认得如此“痛快”,指向如此“明确”,背后是否有人授意?
皇后处理得如此“高效”和“果断”,是否……早已成竹在胸?
容与无法确定皇后就是幕后主使。这念头太过大胆,也缺乏实证。
但直觉告诉她,皇后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绝非仅仅是“主持公道”那么简单。
纵观整个事件,最后三皇子母子被陛下训斥,不说彻底失了圣心,也要失宠一阵;太子虽然得以平反,与陛下之间却也生了隔阂,可以说是无一人得到好处。
那得到好处的究竟是谁?自然是作为“局外人”的其他皇子。
如今陛下的成年皇子只有四位,二皇子远在边关,那剩下的,自然只有四皇子了。
沈贵妃协理宫宴,有下毒的渠道不错,但还有一人,只会比她更从容。
——余皇后。
她究竟是顺势而为,甚至……是推动者?
若真是她,那这一局便是一箭数雕,深不可测。
容与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想起了容舒。
这位……妹妹,此刻恐怕也正对着那些戛然而止的线索,陷入同样的困惑与沉思吧?
真相,或许永远无法大白于天下。
宫廷政治的残酷与复杂,就在于它常常以“糊涂”收场,让所有参与者都带着疑虑与不安,继续在这盘深不可测的棋局中,谨慎前行。
她整理了一下衣冠,收敛起所有思绪。
旨意已下,她需前往东宫。
万寿节筹备在即,新的舞台已经拉开帷幕。
而金陵城的风云,在短暂的平息后,只会酝酿出更汹涌的暗流。
中秋宫宴的余波,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无声地扩散。
和王府内,那份明黄的旨意,被内侍恭敬地置于紫檀案几之上,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整个王府鸦雀无声,连空气都凝滞得令人窒息。
三皇子裴晔端坐于主位,背脊挺得笔直,却满脸的阴沉。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上冰凉光滑的紫檀木纹,动作缓慢而机械,仿佛在借此压制体内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
杯中的茶水早已凉透,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无声滑落,滴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嗒”声,在这死寂的大厅里,竟显得格外刺耳。
“闭门思过……罚俸一年……母妃禁足三月……”他低声重复着旨意中的字眼,声音平缓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诵读一篇与己无关的枯燥公文。
然而,每一个字落下,都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心头。
他堂堂亲王之尊,天子亲子,竟被勒令闭门,如同囚徒!这不仅仅是惩罚,更是对他尊严的践踏!
他缓缓抬眼,目光越过空旷的大厅,投向那紧闭的、镶嵌着鎏金铜钉的朱漆府门方向。
门外,隐约可见御林军侍卫玄甲铁胄的冷硬轮廓,如同两尊门神,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
那扇门,曾是他尊贵身份的象征,如今却成了禁锢他的牢笼。
他嘴角牵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意味:“好一个……‘闭门思过’。”他起身,袍袖拂过案几,带起一阵凌厉的风。
裴晔大跨步走向府门,侍立两旁的侍女仆役,在他经过时,无不惊恐垂首,连大气都不敢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与不安。
往日里井然有序的王府,如今人心惶惶,因为主子们无心约束,下头管事的也心头惴惴,宫女内侍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无人管束。
朱漆大门前,两名玄甲侍卫如同铁铸的雕像,纹丝不动。
见裴晔走近,为首的侍卫统领上前一步,躬身抱拳,姿态恭敬,声音却平板无波,不带一丝温度:“殿下留步。陛下旨意,和亲王闭门思过一月。无旨意,不得擅出府门。请殿下回府。”
裴晔停下脚步,深呼吸一口,目光平静地落在侍卫统领低垂的头顶,那玄铁头盔在秋阳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脸上甚至挤出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声音也放得平缓:“本王有要事,需即刻面见父皇陈情。事关中秋宫宴真相,干系重大,恐有小人构陷,祸乱宫闱。烦请统领通融一二,代为禀报,本王在此静候父皇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