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长安城的那一刻,叶法善恍惚间以为自己穿越回了现代的古都景区——但眼前的繁华与鲜活,却远非后世复建所能比拟。朱雀大街宽阔得能并行十辆马车,青石板路被千百年来的车辙马蹄磨得光滑如玉,倒映着两旁林立的商铺幌子。绸缎庄的“云锦”二字绣在猩红缎面上,金丝线在阳光下闪着珠光;酒肆的旗幡上“醉仙楼”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墨色似乎要从布上渗出来,随风猎猎作响时,仿佛能闻到楼里飘出的兰陵酒香。
“道长,您看那塔!”青禾拽着叶法善的袖子,小脸上满是惊叹。他指着不远处一座七层木塔,塔身雕梁画栋,每一层的飞檐下都挂着铜铃,风一吹便发出清越的响声,像无数串碎玉在碰撞。塔周的脚手架还没拆完,工匠们正背着木料往上爬,身影在夕阳里缩成小小的黑点。“比咱们镇上的庙高多了!站在顶上,怕是能看到整个长安吧?”
叶法善抬头望去,那是大慈恩寺的大雁塔。虽尚未完工,但已初具规模,塔尖直插云霄,周身萦绕着淡淡的佛光——那是真正的佛门圣地,香火鼎盛所聚的祥和之气,如温水般漫过人心,与十字庙的阴邪诡谲截然不同。他笑着点头:“那是佛家的藏经之地,里面藏着万卷经书,皆是教化世人向善的箴言。等建成了,倒可去拜拜。”
沿着朱雀大街往前走,佛道寺观鳞次栉比,几乎隔百米便有一座。东边的兴善寺门口,几个僧人正给乞丐施粥,粗瓷碗里的米粥冒着热气,袈裟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袖口磨破了边也不在意;西边的玄都观外,道士们支着小摊卖符水,黄纸符上的朱砂符文闪着正阳灵光,与他画的符箓有异曲同工之妙。有个老道正给妇人解签,声音洪亮:“这签是上上签,只是家中阴气重,买张‘镇宅符’回去,贴在门楣上就好了。”
“长安真是热闹。”青禾看得眼睛都直了,手里紧紧攥着叶法善给的几个铜板——那是特意让他买糖人的。他指着路边的杂耍摊,一个汉子正吞剑,剑锋从喉咙里穿出,看得人倒吸冷气;旁边的糖画摊前,老师傅舀着糖稀在青石板上作画,转眼间就画出条鳞爪分明的龙,引得孩子们拍手叫好。“咱们镇上最大的庙,还没这玄都观的山门大呢。”
叶法善却留意着更深层的东西。他运转“望气术”,双目微阖间,长安城的气运如画卷般在眼前展开:上空祥云缭绕,紫气如华盖般汇聚于皇城方向——那是龙脉气运所在,强盛而稳固,如熔炉般炼化着四方邪气。但在这盛世气运之下,却有几缕极淡的黑气在朱雀街中段盘旋,若隐若现,像是附着在某种器物上,丝丝缕缕,正是他在柳林镇见过的血莲教煞气。
“青禾,跟紧我。”叶法善压低声音,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捏了捏,“别乱摸东西,尤其是黑袍人碰过的。这城里人多眼杂,不比镇上。”
青禾连忙点头,把铜板攥得更紧了。
他们路过一座名为“波斯寺”的建筑时,叶法善脚步微顿。寺庙的门是拱形的,与中原的歇山顶截然不同,门口的守卫高鼻深目,眼眶是凹陷的,穿着异域的锦袍,腰间佩着弯刀,刀鞘上镶嵌着蓝宝石,在夕阳下闪着冷光。寺庙的匾额是汉文与波斯文并列,汉文写着“波斯寺”,波斯文的字母弯弯曲曲,像缠绕的蛇;檐角雕刻着日月图案,与十字庙的血腥气不同,却透着一股疏离的异域感。
叶法善凝神细望,眉头微蹙——这寺庙上空的气息很杂,既有异域的宗教气息,带着沙漠的干燥与神秘,又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邪,像藏在锦绣下的毒蛇,与马执事身上的气息隐隐呼应,只是更淡、更隐蔽。
“道长,这是什么庙?”青禾好奇地张望,看着进进出出的信徒,他们大多穿着胡商的服饰,腰间挂着香料袋,走过时留下一股奇异的香气。“他们拜的神,跟咱们的佛、道不一样吗?”
“是西域传来的宗教。”叶法善没有多言,只是默记下方位——在朱雀街西巷,隔壁是家胡饼铺,烤饼的香气混着寺里的香料味,倒也奇特。“走吧,先找个地方落脚。”
他们继续前行,路过城隍庙时,正赶上庙会。百姓们捧着供品焚香祈福,线香的烟气缭绕上升,混着脂粉香、糕点香,在空气中织成一张温暖的网。戏台上演着《封神演义》的戏文,花脸的纣王正在咆哮,白脸的妲己掩袖轻笑,引得台下阵阵哄骂;等姜子牙出场时,鹤发童颜,手持打神鞭,一声“天道昭彰,善恶有报”的唱段刚落,满堂便响起雷鸣般的喝彩。
叶法善站在人群后,看着戏台上“天道昭彰”的匾额,红底金字,在灯笼下熠熠生辉。他又望向波斯寺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已亮起,昏黄的光从拱形窗里透出来,在地上投下奇怪的影子。心中隐隐有了猜测——阿罗憾的血莲教,或许就隐藏在这些异域宗教之中,借着长安包容万象的风气,将邪祟的根须悄悄扎进这座繁华帝都的土壤里。
夕阳西下时,他们在西市附近找了家“迎客来”客栈住下。客栈是两层的木楼,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老板娘是个爽朗的胖妇人,嗓门大得像敲锣:“两位客官住店?楼上有两间上房,干净得很,铺盖都是新换的!”
推开窗,能看到远处的钟鼓楼。暮鼓声声,“咚咚”地响了起来,一共一百零八下,每一声都穿透繁华的街巷,带着千年古都特有的厚重与庄严,将白日的喧嚣轻轻抚平。西市的夜市已经开场,摊贩们支起灯笼,红的、绿的、黄的,一串串挂在棚顶,像落了满天的星子。卖胡饼的吆喝声、弹琵琶的乐声、酒肆的划拳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首鲜活的市井交响曲。
叶法善看着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火,指尖摩挲着桃木剑的剑柄。剑身上的“净天地神咒”刻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仿佛在与这座城市的脉搏共振。他想起柳林镇的宁静,想起老李的肉酱、赵老四媳妇的菜团子,想起那些淳朴的笑脸。再看眼前的长安,繁华如锦绣,却也藏着看不见的暗流。
“道长,楼下有卖胡饼的,我去买两个?”青禾凑到窗边,鼻子嗅了嗅,“闻着怪香的。”
“去吧,早点回来。”叶法善叮嘱道,“别跟陌生人搭话。”
青禾应了声,像只轻快的小鸟跑下楼。叶法善转身坐在桌前,从乾坤袋里取出那枚青铜令牌,放在灯下细看。令牌上的“朱雀街”三个字,在灯光下竟透出淡淡的血色,蛇纹的眼睛处仿佛有光在闪烁。他取出朱砂笔,蘸了点清水,在令牌背面轻轻一点——那里竟有个极小的凹槽,形状像朵未开的莲花。
“果然有猫腻。”叶法善低声自语。看来这令牌不仅是信物,或许还是进入某个地方的钥匙。
窗外的鼓声渐渐歇了,夜市的喧嚣却更盛。叶法善将令牌收好,望着窗外流动的灯火,心中暗叹:长安,这座汇聚了天下气运的帝都,果然藏着太多故事。而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明天,该去朱雀街好好走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