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有混蛋往自己的系统空间里放臭袜子的,呕,奶奶滴,玩不起是不是。”
洞府深处,竹影扫窗,一盏鲸油灯把壁上的剑影拉得老长。姜明镜半躺在老藤椅上,赤足垂地,月白中衣敞着领口,手里转着一枚青玉镇纸——那是他用来“盘”的小玩意儿,和修士们盘核桃一个道理。夜已三更,青云宗上下静得能听见灵田里水珠坠叶的“嗒”声。他本想偷个懒,让神识在识海逛一圈,看看“系统空间”里有没有新气泡冒头,再决定要不要薅一把天命之子的羊毛。结果神识刚探出去,就触到一缕冷得发脆的杀意。
杀意来得极轻,像雪片落进火塘,本该“嗤”地化掉,可姜明镜的识海偏偏铺着一层“镜湖”,再小的涟漪也能映出轮廓。于是他继续闭目,呼吸绵长,甚至把左脚翘到了右脚膝上,假装自己睡得更香——他倒要看看,哪位小贼能越过他亲手布的“七曜迷踪阵”,还能贴到他身周三丈。
一缕香风先至,带着刀锋的寒。
香是宫制的“龙脑沉”,寒是软剑的“秋泓水”。两样都贵,贵到连青云宗掌库长老都舍不得拿来杀人。姜明镜在心里“啧”了一声:大手笔,可惜用错了人。
女刺客就在他鼻尖前三尺停住,软剑如银蛇吐信,剑尖颤出七朵剑花,封死了他所有可能暴起的角度。接着她左手一翻,亮出一面鎏金令牌,正面雕着五爪蟠龙,背面却用朱漆写着一个“借”字——借的是青云宗的库藏,借的是灵石,十万上品。
“奉大胤天子口谕。”她声音压得低,却带着金枝玉叶的脆,“借灵石一用,待朕飞升,天门大开,于天门壁凿一孔,可携青云宗弟子三十人同登仙路。已有天剑山、古佛原、万兽谷三家立誓,宗主若点头,此刻便可画押。”
姜明镜睁开眼,先看见的是一双眸子——冷月色,眼尾却飞着一点胭脂红,像雪里突然绽了梅。再往下,是夜行衣也裹不住的起伏,和握剑的手。那只手极稳,虎口有旧茧,应是练了“折梅手”一类阴柔功夫。最惹眼的是她颈侧,一枚淡金奴印闪着微光,纹的是“螭吻”,皇室的标记——原来不是死士,是家奴。
“若我不点头呢?”姜明镜把声音放倦,像刚被吵醒。
女刺客似乎早知有此一问,左袖一震,“噗”地洒出一蓬粉。粉是浅樱色,遇风化雾,甜腻得发齁。姜明镜鼻端一动,脸色顿时古怪:“姑娘……你拿错了吧?这是‘合欢散’,不是‘软骨香’。”
女刺客愣了半息,明显不信,右手剑花一紧,仍逼在他喉前。姜明镜叹了口气,屈指一弹,一缕指风撞在粉雾中心,“嘭”地炸成一朵桃色云。云里带着他的灵力,反向一裹,把女刺客连人带剑包进去。下一瞬,软剑“当啷”坠地,女刺客踉跄两步,眸子里的冷月色迅速被春水淹没。
“你……”她咬牙,想掏解药,却摸了个空——药瓶早在她腰间,被姜明镜的“小摘星手”顺走。姜明镜把瓶塞拔开,嗅了嗅,确认没错,又好心递回去:“真是合欢散,皇室如今这么节俭?连毒粉都掺假?”
女刺客没接,她整个人已开始轻颤,像风里的荷。姜明镜无奈,起身,把藤椅让出来,自己退到三步外,背对她,仰头看天窗:“给你半炷香,运功逼毒。我若出手,你清白难保;你自己熬,也许能剩三成修为。选吧。”
半炷香后,窸窣声停。姜明镜回头,女刺客已把夜行衣撕成布条,紧紧缠住自己手腕,唇被咬得发白,眼底却燃着火。她硬是一声没哼,把毒劲压到丹田一角,用剑尖抵住自己大腿,以痛续命。
“是个狠人。”姜明镜点头,隔空一抓,把解药弹进她嘴里,“可惜跟错了主子。”
女刺客咽下解药,缓了片刻,才哑声开口:“宗主还未给答复。”
“答复?”姜明镜笑,笑意却冷,“大胤天子要飞升,却连自家库藏都守不住,反来借我青云宗的灵石?我若借,是冤大头;不借,你回去交不了差,是不是还得死?”
女刺客沉默,奴印闪了一下,像回应。
“行,我写信。”姜明镜忽然转身,从书案上抽出一页素笺,笔走龙蛇,片刻成书。写罢,他折成一只纸鹤,递到女刺客面前,“带回去,交给你主子。记住,别偷看。”
女刺客收剑,接鹤,转身欲走,却听姜明镜在背后慢悠悠补一句:“回去路上,若奴印作痛,就捏碎纸鹤,可保你一命。”
她脚步微顿,没回头,掠窗而出,像一道夜色被刀裁断。
大胤皇宫,御书房。
新帝嬴昭彻夜未眠,手边堆着各地密报:东海大涝,西荒妖潮,北境蛮主称臣却索公主,南藩交趾断供灵米……最糟的是国库——为了凑飞升大阵,他抄了七座王府、五家巨贾,甚至把先帝陵寝的陪葬都起了,仍差十万上品灵石。于是他把算盘打到宗门头上,自以为算无遗策:天剑山等三家已入局,青云宗若再点头,大阵可启;若青云宗不从,他便让刺客把“拒借”二字带回来,明日昭告天下——青云宗不顾人族大义,坐看天子困于凡尘,届时民心所向,他再出兵“借”,师出有名。
纸鹤落在御案,嬴昭拆开,只看到三行字——
“灵石没有。
你攒的那点家底,昨夜已被你的好内侍曹吉祥搬空,此刻大概正在黑市换胭脂。
你算天算地,没算到人心。”
嬴昭盯着第三行,喉结滚动,猛地喷出一口血。他踉跄退到龙椅,掀开暗格——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一张纸条:“陛下,奴才去享人间富贵了,龙床底下的绿头巾,留您自用。”
窗外,更鼓三声,像催命。嬴昭忽然大笑,笑声尖利,拔剑斩向虚空,剑光扫落梁上金漆,却斩不断奴印反噬的剧痛。他想起自己这一路:揭发兄长与母后私通,毒杀三皇子男宠,逼父皇退位,坑杀藩王,将军权交给大将军萧烈——如今萧烈按兵不动,坐看太上皇旧部围城。他以为只要飞升,就能甩掉烂泥般的人间,可烂泥先一步吞住了他的脚。
剑光一转,横在颈间。血溅御案,纸鹤被染得通红,像一瓣凋零的梅。
七日后,青云宗。
女刺客再出现时,换了素衣,奴印已淡,却未完全消散。她跪在姜明镜洞府前,背脊笔直,双手捧着那只染血的纸鹤。
“曹吉祥死了,我杀的。”她声音平静,“他带走的灵石被黑市瓜分,我抢回三成,藏在大胤北境关帝庙佛像下,宗主可派人去取。”
“行,你自由了,去吧。”
姜明镜倚门,抬手,指尖点在她奴印上。灵力如细线,轻轻一勾,金色螭吻便如碎鳞剥落,散成光尘。女刺客却猛地叩首:“求宗主收回成命!奴印虽解,我心未解。皇室肮脏,朝堂腐烂,我若回去,不过是从一个囚笼跳进另一个。青云宗虽……虽也不富贵,至少灵田里种的是花,不是人头。”
“没说让你回去啊,天下那么大,多去欣赏欣赏美景不好吗?”
“宗主,我已决心要留下了。”
“行,我们宗不流行往人身上刻东西,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要,那我给你刻一个上去?。”
“行,我这条命你的。”
“开玩笑的,刻了不好看。”
姜明镜挑眉:“你可知我当日为何笃定曹吉祥会反?”
女刺客抬眼。
“因为我让人给他递了句话——‘皇帝飞升后,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掌库内侍,以灭口。’”姜明镜笑,笑得有些凉,“人心经不起试探,一如纸包不住火。你既想留,便留,但青云宗不养闲人。后山毒圃缺个拔草的,你去。”
女刺客重重叩首,额前渗血:“属下阿阮,愿为宗主拔草一生。”
姜明镜转身入洞府,背对她摆了摆手。风掠过灵田,金芒雷刍抖着叶片,写出一行新字——
“欢迎新人,老大又骗到一个。”
远处,青萝正教一群花精唱山歌,看见阿阮,笑着抛来一只斗笠。阿阮接住,戴在头上,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那双曾染月色的眸子。她弯腰,伸手,握住第一株杂草,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却握得极稳,像握剑。
姜明镜躺在藤椅上,闭目,听见泥土被翻动的声音,轻轻一笑。
“人心啊……”他喃喃,“还是种种花,比较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