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虚影散去。
那定住乾坤、化毁灭为生机的浩瀚伟力，如潮水般退去。
最后一丝清辉融于天地，只留下无边无际的……寂静。
不再是能量咆哮、空间崩塌的死寂，而是一种大战终结、万物归宁的虚脱般的静。
唯有那场蕴含着灵气的细雨，沙沙地落着，敲打着焦土，敲打着断壁残垣，也敲打着每一个幸存者的心神。
灵山，已不复存在。
目光所及，唯有焦黑的大地，深不见底的裂谷，以及零星散布的、巨大如山的瓦砾，证明着这里曾有的辉煌与之后的惨烈。
雨水汇入裂谷，形成浑浊的溪流，冲刷着凝固的暗红血迹和兵器碎片，发出呜咽般的水声。
悟空的身影，自空中缓缓落下，踏在了一片尚算完整的巨大基石上。
脚步有些虚浮，落地时甚至微微踉跄了一下。
方才催动混沌青莲虚影，几乎耗尽了他新晋混沌境的所有力量，此刻体内空空荡荡，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
脸色苍白如纸，嘴角那丝混沌色的血迹早已干涸，但眼神深处那强行支撑的疲惫，却难以掩饰。
他站在那里，身形依旧挺拔，却仿佛承载了整个天地的重量。
雨水打湿了他的毛发，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他没有动用丝毫法力去隔绝，只是任由这蕴含着生机的雨，洗刷着身上的血污与疲惫。
下方，更远一些相对平坦的焦土上，残存的生灵们，开始从躲避处，从尸骸堆中，挣扎着站起身。
人数，稀稀拉拉，与昔日灵山万仙来朝的盛况相比，十不存一，百不存一。
他们之中，有断臂的天将，靠着半截残枪支撑着身体；有金身破碎的罗汉，盘坐在泥泞中，低声诵念着往生咒；有妖王现出原形，匍匐在地，舔舐着深可见骨的伤口；更多的人，或坐或站，目光呆滞地望着这片废墟，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失去同袍的悲恸。
无人欢呼，无人庆贺。
胜利的代价，太过沉重。
沉重到让任何声音都显得多余，让任何情绪都变得麻木。
猪八戒拖着九齿钉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悟空所在的巨石下。
他那标志性的肚腩似乎都消瘦了几分，盔甲破烂，满脸的黑灰与血污被雨水冲出一道道沟壑。
他没有试图爬上巨石，只是仰头看着上方那道沉默的身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拄着钉耙，低下了头。
钉耙的齿尖，深深陷入湿润的焦土。
雨，还在下。
清洗着创伤，也凸显着伤痕。
身心俱疲，无声哀悼。
悟空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废墟，扫过每一个幸存者麻木或悲伤的脸庞，扫过那雨水中漂浮的旗帜残片和法宝碎片。
他的眼前，仿佛闪过了无数画面：
——玉帝燃烧本源，化作九龙神火，咆哮着撞向黑佛魔躯，最终帝星陨落，光芒熄灭。
——如来佛祖盘坐虚空，金身遍布裂痕，最终口诵佛号，化作无尽佛光融入天道石，以自身涅盘，延迟了毁灭。
——菩提祖师法身虚影，在最后关头燃烧殆尽，展开时空禁法，为他争取到了至关重要的突破时机，那消散前最后的期许眼神……
——镇元子怒吼着展开地书，硬撼魔潮，最终力竭重伤，陷入不知岁月的沉睡。
——还有无数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天兵天将、菩萨金刚、妖王魔尊……他们或许彼此敌对，或许理念不合，但在最终浩劫降临之时，他们都选择了站在守护此界的一方，然后……慷慨赴死。
熟悉的身影，不熟悉的身影，皆已不在。
灵山化为焦土，天庭想必也已残破，三界……元气大伤。
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悲伤，如同这灵山雨雾，无声地弥漫开来，浸润到每一个角落。
悟空闭上了眼睛。
他并非无情。只是他的情，藏得太深，太重。
片刻后，他猛地睁开双眼。
眼中的疲惫与悲伤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如同磐石般的意志。
他不能沉湎于悲伤。
逝者已矣，生者还需前行。而前行最好的方式，就是……铭记。
悟空缓缓抬起了右手。
指尖，没有任何光芒闪耀，没有法则波动。
他只是以指代笔，以心神为墨，以眼前这片承载了无数牺牲的天地为卷。
他开始在虚空中，缓缓划动。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但随着他指尖的移动，一个个名字，一段段模糊却清晰的影像，开始如同烙印般，显现在灵山上空，显现在三界所有生灵的心头，显现在天地法则的深处！
那不是神通，超越了神通。
是他以混沌境主宰的权柄，沟通天地意志，将这段历史，将这些牺牲者的名与事，永久地镌刻！
首先出现的，是“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之名，其下，是九龙护体、帝星陨落的悲壮画面。
紧接着，是“西方极乐世界释迦牟尼尊者”之名，其下，是金身涅盘、佛光永镇的慈悲景象。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菩提祖师”之名浮现，时空禁法、法身消散的决绝，撼动心神。
“万寿山五庄观与世同君镇元子”之名烙印，地书遮天、力竭沉睡的坚守，令人动容。
随后，是托塔天王李靖、三坛海会大神哪吒、二郎显圣真君杨戬、四大天王、五方揭谛、二十八星宿、各方龙王、十殿阎罗……无数仙神的名号与他们在最终一战中的片段，如同璀璨却又短暂的星火，接连亮起，照亮了这片灰暗的天空。
亦有妖圣之名，如牛魔王、鹏魔王等，他们或许曾与天庭为敌，但最终亦为守护此界流尽最后一滴血，其名其事，同样被郑重铭记。
更有无数连名号都未曾留下，只以“天兵”、“僧兵”、“妖将”、“鬼卒”等统称代之的影像闪过，他们组成洪流，冲向魔潮，如同扑火的飞蛾，用最微小的光，汇聚成了阻挡黑暗的屏障。
每一个名字的出现，都引动天地间一丝微弱的共鸣，仿佛那些逝去的英灵，在回应着这份铭记。
下方的幸存者们，终于从麻木中惊醒。他们抬起头，看着空中那不断浮现的名字与影像，看着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身影在最后时刻的绽放。
无声的泪水，终于冲破了堤坝，混合着冰凉的雨水，肆意流淌。
有低低的啜泣声响起，继而连成一片。
那不是软弱，是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宣泄，是对同袍、对尊者、对这片天地最深沉的不舍与敬意。
猪八戒仰着头，看着菩提祖师消散的影像，看着镇元子力竭倒下的画面，这个平日里插科打诨的汉子，喉咙里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死死攥紧了钉耙，指节发白。
名垂青史，英灵不朽。
悟空的动作很慢，很郑重。
他将所有能记起的、所有感知到的牺牲者，无论阵营，无论出身，无论强弱，一一烙印。
这并非只是为了告慰亡魂。
他更是在告诉所有幸存者，告诉未来三界的生灵：这场胜利，并非一人之功，是无数前仆后继的牺牲共同铸就。
这些牺牲，构成了此界历史最沉重、也最辉煌的一页，成为了守护这片天地最坚固的基石，最强大的“力量”！
他们的精神，他们的牺牲，本身就成了此界最宝贵的财富，最永恒的“金手指”。
当最后一个模糊的、代表着无名者的光影烙印在虚空，与之前所有的名字和影像共同组成一幅浩瀚、悲壮、却又闪耀着不灭光辉的画卷时，悟空缓缓收回了手指。
他立于巨石之巅，俯瞰着下方泪流满面、却眼神逐渐变得坚定的幸存者们，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生灵的耳中，传入天地之间：
“今日之后，灵山为碑，天地为墓。”
“凡牺牲者，皆为我三界英魂，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
“他们的名字，无人能忘。他们的事迹，与世长存。”
“这，就是我等……必须守护下去的东西。”
话音落下，空中那巨大的英灵画卷，缓缓融入雨幕，融入天地法则，消失不见。
但所有生灵都知道，它并未消失，而是化作了无形的丰碑，永远矗立在了每一个知情者的心中，成为了支撑三界劫后重生的……第一缕脊梁。
雨，渐渐小了。
天际，一缕微光，艰难地穿透了尚未散尽的魔云与尘埃，洒落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上。
照亮了废墟，也照亮了幸存者们脸上未干的泪痕，以及泪痕之下，那重新燃起的、微弱却坚韧的……希望。
逝者已矣，生者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