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落时,总坛的藤架覆上了层薄白。青核藤的冰纹叶裹着雪,倒像北境的窗花;红核藤的浪痕枝坠着冰晶,恍若南洋的礁盘凝了霜;金核藤的星斑果藏在雪里,偶尔露出点橙黄,像总坛漏下的星子。
陈默踩着薄雪在藤架下走,鞋底碾过冻结的落叶,听见细碎的脆响,像去年喝过酒的冰碴在响。他弯腰拾起片青核藤的枯叶,叶面上的雪纹还清晰,只是边缘卷了焦,像北境老人脸上的皱纹,藏着一整个冬天的故事。
“这叶能当书签。”苏清月裹着披风走来,手里拿着本线装书,书页里夹着片红核藤的枯叶,浪痕纹在泛黄的纸上洇开,竟像幅微型的海图,“老绣谱说,藤叶枯了,岁痕却留着,夹在书里,能让后来人摸着叶纹,想起当年的雪、当年的浪。”
石敢当正往藤架的柱脚裹草绳,绳是北境的羊毛混着南洋的椰壳纤维编的,又暖又韧。“得给藤根保暖,”他拍着裹好的草绳笑,“这绳上的毛絮,明年开春会烂在土里,给藤当肥料,也算把三地的暖,都埋进它根里。”
阿海从码头搬来些珊瑚石,围着藤架摆了圈,石缝里还留着海水的咸。“这石能吸潮气,”他往石缝里塞了把总坛的干草,“雪化了水多,珊瑚石能把水吸了,再慢慢渗给藤根,跟南洋礁盘养藤一个理。”
阿木的陶窑里,新出了批“岁痕罐”,罐身上刻着今年藤架的样子——春时抽芽,夏时浓荫,秋时斑斓,冬时覆雪,罐底还印着片枯叶的纹路。“把今年的藤籽、叶尖、果壳放进去,”他往罐里铺了层北境的雪融晶,“等明年开罐,就能闻见一整年的味,知道时光是怎么走的。”
守脉亭的孩子们在雪地里捡藤果,金核藤的星斑果冻得硬邦邦,青核藤的果裹着冰壳,红核藤的果沾着雪粒。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把果装进布袋,说要埋在藤架下:“老师说明年它们会发芽,长出带着今年雪印的藤。”
深冬的某个午后,阳光难得暖些,陈默和众人坐在藤架下的暖炉旁,炉上炖着合果酒,酒香混着藤叶的焦香。阿吉翻着《藤记》,指着去年今日的记载笑:“你看去年写的‘青核藤刚过膝’,现在都爬过架顶了。”阿海则数着珊瑚石上的冰花:“这冰花的纹,跟红核藤的浪痕一个样,是藤在石上画岁痕呢。”
陈默看着暖炉上跳动的火光,映得藤架的影子在墙上晃,像一年来的时光在慢慢流。他想起春时撒种的期待,夏时纳凉的惬意,秋时话旧的温暖,冬时护藤的踏实,这些细碎的日子,都被藤悄悄记着——叶上的纹是痕,果上的斑是痕,根下的土是痕,连雪落在藤上的印,都是岁痕。
“所谓岁痕,哪是光留个印记啊,”他端起温好的合果酒,“是让藤替咱们记着,这一年里,谁来过,谁笑过,谁把心留在了这儿,让日子不是白过的。”
藤架上的雪突然簌簌落了些,落在暖炉边,化成小小的水洼,洼里映着藤架的影子,像把一整年的景都缩在了里面。藤根的嫩尖从水洼旁钻出来,在雪地上画了个小小的年轮,轮圈里点着三个点,像青核、红核、金核的芽,然后缓缓缩回深处,只留下道闪着微光的痕迹,像在说:“又一年,挺好。”
陈默知道,等开春雪化,藤架会抽出新的芽,那些芽会带着今年的雪痕、今年的岁痕,继续往上爬。而他们会继续在藤下添柴、温酒、话家常,让每一年的岁痕,都比上一年更暖,更沉,让藤架下的时光,像合果酒一样,越酿越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