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的手指在审讯室的观察窗玻璃上轻轻敲了三下，指节叩击冷硬玻璃的声响在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窗外，刘凯正坐在审讯椅上，双手交叠放在桌沿，西装袖口被他悄悄挽起一寸，露出腕间那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这与他三天前在“盛世华庭”电梯事故现场表现出的悲戚模样，判若两人。
技术科那边有消息了？身旁的副队长老赵递过来一杯温咖啡，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走廊的地砖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痕迹。陈峰接过咖啡却没喝，目光仍锁在刘凯身上——那人正漫不经心地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是他惯用的紧张动作，上回询问他与死者张宏的商业纠纷时，这个动作就没停过。小李刚发过来的加密邮件，陈峰掏出手机，指纹解锁后点开附件，屏幕的光映在他眼底，刘凯的私人笔记本电脑，恢复了近三个月的浏览记录和删除文件。
老赵凑过来，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屏幕上。技术科的报告做得细致，每一条浏览记录都标注了时间、Ip地址和访问时长。最扎眼的是四月十七号晚上十点十七分的一条记录：一个境外论坛的帖子，标题是《三菱mAxIEZ电梯控制系统漏洞与程序改写指南》，访问时长长达两小时十四分钟，且附件栏显示已下载——附件是一份压缩包，解压后的文件列表里，赫然有电梯启停逻辑修改代码故障报警屏蔽程序等文档。
这个时间点……老赵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正好是张宏开始频繁乘坐盛世华庭3号电梯的时间——他那阵子在跟刘凯抢一个地产项目，每天都要去18楼的合作方公司谈方案。陈峰指尖滑动屏幕，往下翻到资金流水部分。技术科通过银行后台调取了刘凯的隐秘账户——一个用他远房亲戚身份证开的卡，四月二十五号下午三点零二分，向一个名叫王建军的账户转账了五万块，备注是装修预付款；五月三号上午，又转了三万，备注改成了材料款。
王建军？陈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查一下这个人的身份信息，重点看有没有电梯维修相关的从业记录。老赵立刻掏出对讲机，对着里面交代了两句。走廊里的声控灯因为两人长时间的沉默开始闪烁，陈峰仰头喝了口咖啡，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焦躁——盛世华庭3号电梯在五月六号下午两点十分发生故障，从12楼骤降至3楼，轿厢内的张宏当场昏迷，送医后抢救无效死亡。电梯公司初步检测说是控制系统突发故障，但陈峰总觉得不对劲——张宏出事前三天，曾在酒局上跟朋友抱怨最近3号电梯总晃，好像随时要掉下去，当时刘凯也在场，还笑着说老楼电梯就这样，忍忍就过去了。
半小时后，老赵拿着一张打印纸跑过来，纸页边缘被他攥得发皱：查到了！王建军，42岁，原来是市电梯维修公司的技术员，去年年底因为违规操作被开除，现在自己接私活。最关键的是——盛世华庭小区的电梯，前几年都是他所在的公司负责维护！陈峰猛地站直身体，咖啡杯被他放在走廊的窗台上，杯底与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走，去王建军家。
王建军住在城郊的老旧小区，六层楼没电梯，楼道里堆着各种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油烟味。陈峰和老赵爬到四楼，敲了敲402的门，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啊？警察，找王建军了解点情况。陈峰亮出警官证，门内的脚步声顿了顿，过了几秒，门才缓缓打开。
开门的正是王建军，中等身材，皮肤黝黑，右手食指和拇指上有明显的老茧——那是长期拧螺丝、握扳手留下的痕迹。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领口沾着油污，看到陈峰两人，眼神瞬间慌了，下意识地往门后缩了缩：警、警察同志，我没犯事啊……
没说你犯事，就是问几个问题。陈峰侧身走进屋，客厅很小，沙发上堆着几件脏衣服，茶几上放着一个打开的外卖盒，里面剩下半碗没吃完的面条。墙上贴着一张小学生的奖状，落款是王乐乐，旁边还挂着一张医院的缴费单，日期是五月初，金额是八千块。
坐吧。陈峰指了指沙发，王建军犹豫了一下，拉开椅子坐在餐桌旁，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不停地抠着裤子的缝线。你认识刘凯吗？陈峰开门见山，目光紧紧盯着王建军的脸。王建军的肩膀明显抖了一下，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声音有些发紧：刘凯？哪个刘凯？我……我不认识。
不认识？老赵掏出手机，调出转账记录的截图，放在王建军面前，四月二十五号，五万；五月三号，三万。这两笔钱，是刘凯转给你的，备注是装修预付款和材料款。你最近在装修房子？王建军的目光落在截图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开始发抖，水杯里的水晃出了几滴，落在裤子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半天没发出声音，最后只是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盛世华庭3号电梯，五月六号出了事故，死了人，你知道吗？陈峰的声音放缓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那部电梯，前几年是你负责维护的，你对它的控制系统，应该很熟悉吧？王建军的身体猛地一震，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开始微微颤抖。陈峰注意到，他的右手悄悄摸向了口袋，似乎想拿什么东西，却又很快缩了回来——那是一种挣扎的姿态，像是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
你女儿王乐乐，在市儿童医院住院，对吧？陈峰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目光落在墙上的缴费单上，急性白血病，化疗一次要不少钱。刘凯给你的这八万，是不是正好够你女儿两次化疗的费用？这句话像是一根针，刺破了王建军最后的防线。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双手捂着脸，哽咽着说：是……是他让我干的……我没办法啊，乐乐等着钱救命……
陈峰和老赵对视一眼，没有说话，等着王建军平复情绪。客厅里只剩下王建军压抑的哭声，窗外的蝉鸣透过纱窗传进来，显得格外刺耳。过了大概十分钟，王建军擦干眼泪，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烟，却半天没点着。陈峰递过去一个打火机，他接过，啪的一声点燃，猛吸了一口，烟雾从他的鼻孔里喷出来，模糊了他的表情。
四月中旬，刘凯找到我，王建军的声音带着烟味的沙哑，他说他有个麻烦，需要我帮忙解决，事成之后给我十万块。我一开始不想干，可他说……他知道乐乐的病，还说如果我不帮他，他就找医院说说，让乐乐没办法继续化疗。陈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让你干什么？”
改电梯程序。王建军掐灭烟头，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画着圈，他让我去盛世华庭，把3号电梯的控制系统程序改了——具体是……让电梯在载重超过70公斤、运行到10楼以上时，偶尔会出现‘急停或者下坠的情况，但又不会真的掉下去，就是吓唬人。他说，只要让张宏不敢再坐那部电梯，或者……或者出点小意外，让他没法跟自己抢项目就行。你真的改了？老赵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王建军点点头，头垂得更低了：四月二十号晚上，我趁着小区保安换班的时候，偷偷进了电梯机房。我以前有那里的钥匙，没上交。进去之后，我用笔记本电脑连了电梯的控制系统，按照刘凯给我的代码，改了程序……改完之后，我还测试了一次，电梯从15楼往下走的时候，突然停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往下，跟刘凯说的一样。刘凯给你的代码，是从哪来的？陈峰问。
我不知道，他就是在微信上把代码发给我了，让我照着改。”王建军摇摇头，“改完之后，他先给了我五万，说等事情成了再给剩下的五万。五月三号，他又给了我三万，说张宏已经开始害怕坐那部电梯了，让我再调整一下，让故障更明显点。我没敢再去，他就说剩下的两万不给了……我没想到，五月六号会出那么大的事，电梯直接从12楼掉到3楼，还死了人……说到最后，王建军的声音又开始发颤，双手捂住脸，眼泪再次涌了出来：我真的只是想吓唬吓唬他，没想杀人啊……是刘凯，是他逼我的……
陈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穿梭的人群，心里五味杂陈。他掏出手机，给技术科打了个电话：小李，查一下刘凯的微信聊天记录，重点找他和王建军的对话，还有他发送代码的记录。另外，去盛世华庭3号电梯机房，提取里面的电脑设备，看看能不能找到王建军操作的痕迹。
挂了电话，陈峰转过身，看着还在哭泣的王建军：你现在说的这些，都要负法律责任。你有没有证据，能证明是刘凯指使你的？比如聊天记录、录音，或者他给你代码的文件？王建军抬起头，抹了把眼泪，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旧手机：我……我怕他不认账，就把他给我发代码的微信聊天记录截图存下来了，还有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偷偷录了音……
他点开手机里的文件夹，里面果然有十几张聊天记录截图，还有两段录音。陈峰接过手机，点开其中一段录音，里面传来刘凯的声音，带着傲慢和威胁：王建军，你别跟我耍花样，改完程序，钱少不了你的。要是你敢泄露出去，或者没改好，你女儿在医院能不能继续治疗，就看我的心情了。另一段录音里，是王建军跟刘凯要剩下的两万块，刘凯不耐烦地说：急什么？等张宏彻底退出那个项目，我自然会给你。你要是再催，之前的八万也得吐出来。
陈峰把手机递给老赵，让他拷贝里面的证据，然后对王建军说：你跟我们回警局，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清楚。如果你能配合调查，揭发刘凯的犯罪行为，法院会考虑从轻处理。王建军点点头，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扶住了餐桌。他看了一眼墙上女儿的奖状，眼神里满是愧疚：我对不起乐乐，也对不起张宏……
回到警局，技术科传来消息：在盛世华庭3号电梯机房的电脑设备里，提取到了王建军的指纹和dNA，与他留在警局数据库里的信息完全匹配；同时，刘凯的微信聊天记录里，虽然他删除了与王建军的大部分对话，但技术人员通过数据恢复，找到了他发送代码的原始文件，文件的创建时间和他浏览境外论坛的时间一致，都是四月十七号晚上。证据链差不多齐了。陈峰拿着技术科的报告，走进审讯室。刘凯还是那副镇定的样子，看到陈峰进来，甚至还笑了笑：陈警官，这么快又见面了？张宏的案子，有进展了？
陈峰没说话，把一叠文件放在刘凯面前：你自己看。刘凯拿起文件，先是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当看到境外论坛的浏览记录截图时，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直到他翻到王建军的供述记录和转账记录截图，手指开始停住，眼神里的镇定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
这是什么？刘凯把文件扔在桌上，声音有些尖锐，王建军是谁？我不认识他！这转账记录是假的，肯定是你们伪造的！伪造？陈峰拿出手机，点开那段刘凯威胁王建军的录音，你听听，这是不是你的声音？还有，我们在电梯机房找到了王建军的指纹，也恢复了你发送给王建军的代码文件，文件的创建时间，正好是你浏览电梯程序篡改资料的那天晚上。
刘凯的身体僵住了，眼睛死死盯着陈峰的手机，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审讯室里的冷光灯照在他脸上，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你为什么要针对张宏？陈峰坐在刘凯对面，身体微微前倾，就因为他跟你抢那个地产项目？
刘凯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丝疯狂：抢项目？他张宏也配？那个项目本来就是我的！要不是他从中作梗，用卑鄙手段抢了我的客户，我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所以你就想篡改电梯程序，吓唬他，让他退出项目？陈峰追问。吓唬他？刘凯的笑容收了起来，眼神变得阴狠，我本来是想吓唬他，可他不识趣，还是天天跟我抢。后来我就想，干脆让他出点意外，只要他死了，那个项目就是我的了。王建军说改程序只会让电梯偶尔故障，不会死人，我才让他干的……我没想到，会真的死人……
你没想到？陈峰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你浏览电梯程序篡改资料的时候，难道没看到里面写着违规修改程序可能导致电梯失控，造成人员伤亡？你明明知道有风险，还是让王建军去改，这就是故意杀人！刘凯的身体晃了一下，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看着桌面：我……我只是想赢……我不想输给张宏……
为了赢，你就可以无视别人的生命？陈峰站起身，看着刘凯，你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你涉嫌故意杀人罪，我们现在正式逮捕你。老赵拿着逮捕证走进来，刘凯没有反抗，任由手铐戴在自己的手腕上。当他被带出审讯室的时候，正好遇到被警察带进来的王建军。两人四目相对，刘凯的眼神里满是怨恨，王建军却只是低下头，不敢看他。
审讯室外的走廊里，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地上，形成一道长长的光斑。陈峰看着刘凯被带走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老赵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案子破了，终于可以给张宏的家人一个交代了。陈峰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远处的天空很蓝，几朵白云慢悠悠地飘着。他想起张宏的女儿，那个才五岁的小姑娘，在医院里抱着张宏的照片哭着说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心里就一阵发酸。
对了，王建军那边怎么办？老赵问。他虽然是被胁迫的，但也参与了篡改电梯程序，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罪。陈峰说，不过他主动配合调查，提供了关键证据，法院应该会从轻判决。他女儿还在医院，我们可以联系社区，帮忙申请一些救助，尽量减少对孩子的影响。
老赵点点头：好，我这就去安排。陈峰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把案件的资料整理好。屏幕上弹出一条新闻，标题是盛世华庭电梯事故案告破，嫌疑人刘凯、王建军被逮捕。他看着新闻，心里没有破案后的轻松，反而多了几分沉重——为了利益，有些人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践踏他人的生命。
这时，手机响了，是妻子打来的：老公，今天能早点回来吗？儿子说想你了，非要等你回来讲故事才睡觉。陈峰的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快了，忙完这一点就回去。你让儿子先睡，我回来给他补讲故事。
挂了电话，陈峰关掉电脑，拿起外套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的灯光已经熄灭了大半，只有少数几个办公室还亮着灯。他走出警局大门，夜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不少。街道上很安静，偶尔有汽车驶过，留下一串尾灯的痕迹。陈峰沿着马路慢慢走着，心里想着：明天还要去医院看看张宏的家人，告诉他们案子破了；还要去看看王建军的女儿，给她带点礼物……
他抬头看向天空，月亮很圆，星星很亮。这个城市，在夜晚的笼罩下，显得格外安宁。而这份安宁，需要无数像他一样的警察，用汗水和努力去守护。陈峰握紧了拳头，加快了脚步。他知道，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还有更多的案子等着他去处理，还有更多的正义，等着他去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