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门外停顿，极其轻微，仿佛夜行的猫。紧接着，是锁孔被极细工具拨动的、几不可闻的窸窣声。
萧瓷蜷缩在书案下的阴影里，全身紧绷，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怀中的那张字条如同烙铁般滚烫，肩头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来的不是刘太医，刘太医不会如此鬼祟行事！是沈贵妃派来的灭口之人！“影蛛”的同伙？还是其他隐藏的更深的杀手？
门栓被无声地拨开。一道狭长的黑影随着门缝的扩大，缓缓侵入室内，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意。
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萧瓷看到一双穿着软底快靴的脚，正极其谨慎地、一寸寸地挪入房间。来人动作专业而老辣，呼吸压得极低，目光如同扫描般快速扫过房间，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那片堆积如山的档案和空无一人的书案。
杀手显然知道她的任务——找到并销毁任何可能存在的“不该存在”的东西，然后，让萧瓷“意外”消失。
萧瓷屏住呼吸，计算着距离。书案距离门口约有五步之遥。她只有一次机会！
杀手缓缓靠近书案，手中似乎握着什么短小的利器，寒光微闪。就在她即将伸手翻动桌上档案的瞬间！
萧瓷猛地从书案下窜出！不是攻击，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一直紧握的、那本虫蛀严重的《太医院庚辰年录》，狠狠砸向房间另一角的那个巨大瓷花瓶！
“哐啷——！！！”
寂静的深夜，瓷器爆裂的巨响如同惊雷般炸响！碎片四溅！
那杀手被这突如其来、完全不符合常理的举动惊得动作一滞！她预想了各种抵抗和躲藏，却万万没料到目标会主动制造出如此巨大的声响！
就在杀手愣神的这一刹那！萧瓷早已计算好角度，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不是冲向门口，而是扑向离她最近的那扇窗户！
“咔嚓！”她用手肘护住头脸，合身撞碎了窗棂上的薄纱和菱格，狼狈不堪地摔出了窗外！
“呜——！”肩膀的伤口受到猛烈撞击，剧痛让她几乎晕厥，但她咬破舌尖，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连滚带爬地起身！
“来人啊！有刺客！！”她用尽全身力气，放声尖叫，声音凄厉而惊恐，划破了漱玉轩死寂的夜空！
几乎在她喊出声的同时，院内远处立刻传来了侍卫急促的脚步声和呵斥声！“什么人！”“保护萧掌事！”
房间内的杀手眼见事败，眼中闪过极度不甘的凶光，却不敢再停留，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从门口消失，融入夜色，速度快得惊人。
萧瓷瘫坐在冰冷的石地上，破碎的窗棂像怪兽的利齿在她身后张着。她大口喘息，冷汗浸透重衣，浑身都在后怕地颤抖。怀中的字条还在，她成功保住了它！
漱玉轩的动静立刻惊动了整个宫廷。皇帝很快被惊动，勃然大怒！竟然有人敢在天子脚下、皇宫之内，再次对研制解药的关键人物行灭口之事！
萧瓷被迅速“保护”起来，这次是真的被重重侍卫围护。她惊魂未定地向赶来查问的内廷司高管和皇帝的心腹太监描述了“刺客”的身形和动作特征（她刻意模糊了细节，只强调其专业和凶狠），并哭诉对方似乎想在档案中寻找什么。
“陛下明鉴！”她跪在皇帝面前，泪光盈盈，却逻辑清晰，“那刺客目标明确，直冲臣女查阅的前朝旧档！臣女怀疑，是否臣女无意中查到了某些……某些人不愿让陛下知道的秘密，才引来这杀身之祸？求陛下为臣女做主！”
她的话，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皇帝最敏感多疑的神经深处！
前朝旧档？秘密？灭口？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看了一眼那满室狼藉和破碎的窗户，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脸色苍白、肩头渗血、却眼神倔强的萧瓷。
沈氏……你到底在隐藏什么？！
“萧瓷，”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今夜，可曾发现了什么？”
萧瓷的心脏狂跳！机会来了！但她不能直接拿出字条，那太刻意，也无法解释她如何能第一时间找到如此关键的证据。
她叩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后知后觉”的恐惧：“回陛下，臣女……臣女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只顾逃命，并未看清具体何物。但……但臣女恍惚记得，在躲避时，似乎从一本破旧的《庚辰年录》中，掉出了一张纸……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庚辰年录》？”皇帝眼神一厉，“去找！”
内廷司的人立刻在碎片中翻找，很快，找到了那本虫蛀严重的册子，并且，果然从里面发现了一张对折的、泛黄的纸条——正是萧瓷“不小心”遗漏在明显处的陈老太医的预警信！
心腹太监将纸条小心翼翼呈给皇帝。
皇帝展开纸条，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当看到“林兄钧鉴”、“赤焰之用途恐非制香那般简单，恐涉大阴私！”、“彼辈势大，恐累及兄！”、落款“弟明远顿首”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陈明远！林源！赤焰！宫中异动！大阴私！
二十年前的往事，与今日太后中毒、萧瓷被构陷、杀手灭口……所有线索瞬间串联起来，形成了一条清晰而狰狞的链条！
沈氏！竟然从那么早开始，就在利用宫廷资源进行着不可告人的勾当！甚至不惜构陷忠良，逼死太医！而今日，她竟然变本加厉，敢对太后下毒手！
这已不仅仅是后宫倾轧，这是彻头彻尾的欺君罔上，祸乱朝纲！其心可诛！
皇帝猛地攥紧了纸条，手背青筋暴起，胸膛剧烈起伏，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抑制的震怒和……一丝被愚弄的耻辱！
“好……好一个沈氏！好一个贵妃！”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冰冷得如同来自九幽。
整个殿内鸦雀无声，所有宫人吓得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传朕旨意！”皇帝猛地转身，声音如同雷霆般炸响，“长春宫即刻起封闭，任何人不得出入！贵妃沈氏，禁足宫中，等候发落！内廷司、宗人府联合彻查二十年前林家旧案、前太医院院使陈明远致仕真相，以及近日太后中毒、宫廷行刺一案！凡有牵连者，一经查实，无论涉及到谁，严惩不贷！”
滔天的圣怒，终于降临！
皇帝的旨意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宫廷，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所有卷入其中的人都吹得东倒西歪。
长春宫被精锐侍卫团团围住，沈贵妃得知消息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疯狂地打砸了宫中所有能砸的东西，尖叫怒骂，却再也无法踏出宫门一步。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在皇帝绝对的权力和愤怒面前，开始土崩瓦解。
宗人府和内廷司的动作极快。有了皇帝明确的旨意和陈老太医的字条作为突破口，许多尘封的档案被重新打开，许多早已被遗忘或被迫沉默的旧人被悄悄寻访。
越来越多的证据浮出水面：当年构陷林家的所谓“密报”来源被查明出自沈氏家族操纵的御史；陈明远老太医“自愿致仕”前曾遭受过来自宫中的巨大压力；甚至当年经手“赤焰石”的几个老太监，也隐约透露出一些指向长春宫的模糊信息……
铁证如山，罪孽滔天。
数日后，皇帝在乾元殿单独召见了萧瓷。
此时的萧瓷，肩伤未愈，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清澈而平静。
“萧瓷，”皇帝看着跪在下方的女子，心情复杂。这个女子，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从未想过会如此肮脏黑暗的潘多拉魔盒。“你……很好。”
他顿了顿，声音缓和了些：“太后服用了你依据古籍配出的解药，虽未完全清醒，但脉象已趋于平稳，御医言说已有好转之象。你……又立了一功。”
“此乃陛下洪福庇佑，太后娘娘凤体康泰，臣女不敢居功。”萧瓷垂首道。
皇帝沉默片刻，缓缓道：“沈氏之罪，朕已深知。其恶贯满盈，天理难容。朕会给你，给林家，给陈明远，给天下一个交代。”
“谢陛下！”萧瓷深深叩首，心中百感交集。母亲、外祖一家、陈老太医……沉冤终于得雪的一天，终于要来了吗？
然而，皇帝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但是，”皇帝的目光变得深邃，“宫廷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沈氏一族树大根深，前朝后宫关联甚广。此事……需得稳妥处置，方可避免朝局动荡。”
萧瓷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沈贵妃必须倒台，但皇帝不希望掀起一场席卷朝野的大清洗，这会影响他的统治稳定。他需要控制范围和影响。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能下决心处理沈贵妃，已是极限。
“臣女明白。”萧瓷低声道，“臣女只求真相大白于天下，还亡者清白。至于其他，唯陛下圣裁。”
皇帝看着她懂事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你放心，朕答应你的，绝不会食言。”皇帝承诺道，“待太后痊愈，朕会颁布明旨，彻底昭雪林家冤案，追复林源与陈明远所有荣誉。而你……”
他沉吟了一下：“你此次功勋卓着，朕特许你一个恩典。待此事了结，你可自行选择，是想要何等赏赐，或是……有何心愿？”
这是莫大的殊荣，也意味着她即将真正走出泥潭，拥有选择未来的权力。
萧瓷再次叩首：“陛下恩典，臣女感激涕零。容臣女……细细思量。”
“准。”皇帝点头。
退出乾元殿，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萧瓷看着远处被重兵围困的长春宫，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只有一种历经生死风暴后的疲惫与苍凉。
沈贵妃倒台在即，但真正的幕后黑手（那个提供前朝秘毒的神秘势力）尚未完全浮现，谢流云背后的谜团也仍未解开。
而皇帝最后的暗示，也让她清醒地认识到，君心似海，伴君如虎。
她的路，还很长。
此刻，她只想尽快治好太后，然后……或许该认真考虑一下，那个关于“离开”的选项了。
一阵风吹过，带来远处御花园的淡淡花香。
春天，似乎快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