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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诏撕开云层时,安燠正蹲在灶前给小芽熬米汤。

铜釜里的米香刚漫到鼻尖,就听外头“刺啦”一声,像是有人拿金剑劈开了天。

她手一抖,木勺磕在陶碗沿上,滚烫的米汤溅到指腹,疼得她猛地缩手——抬头正见那道朱红云诏裹着金光,擦着程砚的发顶往不周山去了。

“查不周山神程砚,符印未授、传承无据,属僭越履职,即日起停权待勘。”

宣读声震得窗纸簌簌响。

安燠望着碗里晃荡的米汤,忽然想起前日程砚蹲在廊下数荐举帖的模样——他把帖子摊了满地,阳光透过竹帘漏下来,在他发间落了层金粉,说“等成了正神,天天给你买糖葫芦”时,耳尖红得像颗熟山杏。

“阿燠?”程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转身,见他正低头抚着怀里半张烧剩的帖子,指腹反复摩挲帖角那道极浅的墨痕——那是她昨夜用狐血混着显隐墨汁写的“生死同担”,白天瞧着只是道折痕,此刻在云诏的金光下,竟泛着淡粉的光泽。

“这可比我当年考山神编制还认真。”程砚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他从木柜最底层摸出本泛黄的书,封皮上“天仪典”三个字被虫蛀得缺了角,“我就说,当年翻这破书翻得手酸不是白费劲。”

安燠凑过去,见他粗粝的指尖正压在《荒野立祀篇》某行小字上:“凡无主山川,若有灵智者持守百年以上,百姓共认,则可启‘民荐礼’,直通天听。”旁边朱批的“此例唯上古用之,后世禁喧”八个字,被他用红笔圈了个大圈,圈角还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熊。

“一百零三年零两个月。”程砚掰着手指头数,“多出来那两个月,是替喝醉的前任老山神守的夜。他躺树杈上打呼噜,野猪都拱到庙门口了。”他说得认真,连耳尖的绒毛都跟着颤动,“那会儿我就想,这天规要是只护神仙的规矩,不护凡人的日子——那要它作甚?”

安燠忽然伸手揪住他的耳朵。

程砚“嗷”了一声,却由着她扯,只眨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她。

“笨熊。”她轻声骂,狐狸尾巴从裙底钻出来,绕住他手腕,“现在知道要跟天规较劲了?昨晚数帖子时还说‘大不了回山里当野熊’。”

“那能一样么?”程砚反手握住她的尾巴,毛茸茸的触感让他嘴角直往上翘,“昨晚没你写的契文,没九万百姓按的红手印。现在...”他抬头望向窗外,南天门方向的金光已经淡了,可云端那道由掌纹凝成的光痕还在,“现在有九万颗心给我扛着,我怕什么?”

话音未落,洞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小芽叼着半块红薯冲进来,梅花爪上沾着红颜料——显然是刚从造纸坊溜回来的。

程砚弯腰抱起它,就见洞外挤了七八个小妖,扛着成捆的红纸,怀里还揣着砚台,鼻尖都沾着墨点。

“大王!”最前头的小狼妖抹了把脸,墨汁在脸上画了道黑杠,“您说要做‘荐举帖’,我们把后山的竹纸全搬来了!二胖说他娘腌咸菜的坛子能当砚台,三丫说她会画手印模子——就是...就是您说的‘吾愿举程砚为不周正神,护我山水安宁’那行字,得找字写得好的来抄。”

程砚把小芽往安燠怀里一塞,抄起张红纸抖得哗啦响:“字写得好不好不重要,诚心最重要。让王铁匠的闺女来写——她上次给土地庙写对联,墨里掺了铁粉,风吹雨打都不掉!”他转头冲安燠挤眼睛,“再让你那显隐墨汁派上用场,每张帖角都写‘生死同担’——咱们跟天道赌一把,看是天规硬,还是民心烫!”

安燠接过小芽,看着它爪心沾的红颜料,忽然笑出声。

她摸出随身携带的螺子黛,在程砚鼻尖点了个墨点:“行啊,笨熊。不过说好了,要是输了——”

“输了就天天给你买糖葫芦。”程砚把墨点蹭到她脸上,“赢了也天天买。”

是夜,不周山的月光格外亮。

安燠坐在廊下,面前摊着成摞的荐举帖。

她沾了沾狐血调的墨汁,笔尖在帖角轻轻一点——“生死同担”四个小字便隐入纸纹,只等某时某刻,被九万颗滚烫的心重新唤醒。

程砚蹲在她脚边,替她磨着墨。

他磨得太用力,墨汁溅在青石板上,像落了满地的星子。

远处传来小妖们的窃窃私语:“王阿婆说今早要带她孙女儿来按手印”“李猎户说要把他那杆猎枪熔了,给山神刻个铜印”“土地公说他去城隍庙转了转,所有神位都在擦胡子,说要帮着喊‘吾民所举’”。

安燠望着程砚被月光镀亮的发顶,轻声道:“程砚,你说...明天会有多少人来?”

“比山脚下的野菊花还多。”程砚抬头,眼里映着满天星子,“多到...天规也得给他们让条路。”

山脚下的雄鸡忽然打鸣。

安燠顺着声音望去,见东边山坳里泛起鱼肚白。

有细碎的脚步声从山道传来,像是春风卷着细沙,又像是...无数人正踩着晨露,往这里赶来。

山脚下的雄鸡第二遍打鸣时,程砚怀里的小芽突然竖起耳朵。

它从安燠膝头窜出去,梅花爪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鼓点——祠堂外的山道上,第一缕晨光正裹着人声漫过来。

\"阿燠你瞧!\"程砚蹲在廊下搓手,活像个等糖吃的熊崽子,\"王阿婆的拐棍尖儿都磨亮了,准是天没亮就出门。\"他指的方向,白发老妇正扶着石墙往这边挪,竹篮里装着蒸得雪白的糖糕,\"昨儿她孙儿发疹子,我给摘了半筐野薄荷,这会儿怕不是要拿糖糕当谢礼。\"

安燠歪头看他发亮的眼睛,忽然伸手扯了扯他后领:\"先别急着乐——\"她抬下巴指向山道转弯处,\"李猎户扛的那杆猎枪,枪托上系着红绸子。\"

话音未落,那道粗犷的嗓门已经炸响:\"都排好队!

手印按完的往边上挪!\"李猎户把猎枪往地上一杵,枪头挑着块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山神程砚荐举处\",\"去年雪崩埋了三十口子,是程兄弟在雪堆里刨了三天三夜!

他背我家小子那会儿,后颈都冻得发紫,偏还笑着说'娃子比山雀还轻'——你们倒说说,这天地间还有比他更该穿官袍的山神?\"

围观的百姓哄然应和。

有抱着襁褓的妇人挤上前,把孩子肉乎乎的小手按在红纸上:\"我家妞妞才半岁,这手印我替她按!

等她会说话了,定要教她喊'程叔叔'。\"卖糖葫芦的老张头颤巍巍摸出枚铜钱,\"我这手沾了糖渍,按不清晰——程兄弟,这串糖葫芦你先拿着,等事成了我天天给你送!\"

程砚眼眶突然发热。

他蹲下身帮王阿婆摆正红纸,指腹触到老人掌心的茧子,像触到了山脚下最老的松树皮。\"阿婆,您这手按完可得好好歇着。\"他嗓音发哑,\"等我成了正神,让人在祠堂前修条青石板路,省得您拄拐硌脚。\"

\"修啥石板路!\"王阿婆把糖糕往他怀里塞,\"你呀,把后山那眼老泉修修就行——打你来了,泉水清得能照见云彩,可井沿还是破的。\"她布满皱纹的手按在红纸上,\"我活了七十岁,头回见神仙帮着晒谷、给牛医脚,这手印...按得比嫁闺女还痛快。\"

日头爬到山尖时,隔壁山头的土地公遣来的童子到了。

小童子抱着个描金檀木盒,盒盖雕着\"福德正神\"四字,掀开却是张皱巴巴的毛边纸:\"我家老爷说,他在这山坳蹲了二百年,头回见山神替寡妇挑水、给猎户治伤。\"童子挠挠头,从兜里摸出粒糖豆,\"老爷还说,要是程山神当不成正神,他就把城隍庙的香炉全砸了——不过您别告诉别人,他说这话时胡子都抖成筛子了。\"

安燠捏着那张毛边纸笑出声。

纸角画着个圆头圆脑的小土地公,正踮脚给程砚递茶。

她转头看程砚,见他正帮个小娃娃擦沾在指头上的朱砂,阳光穿过他发间的金粉,在红纸上落了满地碎金。

七日后的清晨,三间厢房被堆得满满当当。

安燠踩着木梯数帖,脚下的竹纸发出细碎的响:\"九万三千六百二十一...等等,这张是谁的?\"她抽出张边角带草屑的纸,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个熊掌印,\"小芽?\"

程砚正用麻绳捆帖,闻言抬头:\"昨儿夜里它非要凑热闹,我就把它爪子蘸了朱砂——\"他挠挠头,\"总不能让咱山神夫人的小宝贝没参与感。\"

安燠捏着那张\"熊掌帖\",突然想起系统今早的提示:【场景进度99%|还差最后一枚民心印】。

她指尖拂过纸面,狐血契文在阳光下泛起粉光,\"程砚,松醪酒备好了么?\"

\"备好了!\"程砚拍了拍身边的陶瓮,\"千年松醪,还是前山老松树精送的——他说这酒能醉神仙。\"他弯腰把最后一捆帖子扛上肩,红布包裹的纸卷比他还高,\"走,咱上云阶递帖子去。\"

南天门的金漆门槛前,守门神将横戟拦住去路:\"凡俗文书不得擅闯仙阶!\"

程砚把纸卷往地上一墩,震得门槛上的铜铃乱响:\"《天仪典·荒野立祀篇》有令:民荐达九万者,不得拒收!\"他从怀里摸出那本虫蛀的《天仪典》,翻到画小熊的那页,\"您老要是不信,不妨查查律例?\"

神将的戟尖颤了颤。

他低头翻查《神仙律》,越看脸色越白:\"这...这例千年未用...\"

\"未用不等于废止。\"程砚把松醪酒往他脚边一放,\"劳烦通传御史台,就说不周山百姓要讨个'理'字。\"

文书官接帖子时手直抖。

他摸着纸卷上的朱砂印,像摸着烫手的山芋:\"这不是奏折...这是檄文。\"话音未落,便匆匆抱着纸卷往御史台跑。

三日后,驳回的云诏裹着冷霜砸下来:\"凡俗手印不足为凭,着令收回。\"

程砚把云诏往火盆里一扔,火星子溅在他虎纹袖口上:\"不足为凭?\"他转头看向安燠,眼里燃着山火,\"阿燠,把显隐墨的契文引出来。\"

安燠指尖凝出狐火,轻轻一点。

满室纸卷突然无火自燃,橙红的火焰里,\"生死同担\"四个小字浮现在空中,继而汇成千千万万道粉光——最终凝聚成一枚遮天蔽日的掌印,悬在南天门正中央,掌心的生命线像山脉般绵延。

更骇人的是,不周山方圆千里的城隍庙中,程砚的神位像竟纷纷睁开眼睛。

有的抱着晒谷的竹匾,有的扛着救雪崩的锄头,有的逗着小娃娃——所有神像同时开口,声如洪钟:\"吾民所举,岂容轻毁?\"

系统提示音在安燠脑海里炸响:【场景完成|触发终极成就‘民心即天心’|奖励:宿主正式获得‘地仙敕封·自主权’,无需天庭颁诏亦可行使神职】

安燠望着天际的掌印,突然笑出声:\"你说他们现在删得了规矩吗?\"

程砚挠挠头,从余烬里捡起最后一张未烧的帖子——正是小芽的熊掌帖。

他把帖子塞进怀里,咧嘴道:\"留着,将来给崽当尿布——纪念他爹第一次靠群众路线打赢官司。\"

山风卷着松醪的香气吹过。

安燠抱着小芽坐在新立的无字碑前晒太阳,碑身还沾着刻工未擦净的石粉。

她正逗弄小芽爪心的红印,系统突然发出低鸣:【警告——】

话音未落,程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燠,土地公说西边山坳的野菊开了,咱去采点酿蜜?\"

安燠转头,见他正歪着脑袋笑,发间沾着片菊瓣。

她把小芽往他怀里一塞,站起身拍了拍裙角:\"去可以,但说好了——\"她指尖戳了戳他心口,\"要是再敢跟天规较劲,罚你天天给我买糖葫芦。\"

程砚把小芽举得高高:\"得令!\"他抱着小芽往山道跑,红布包裹的熊掌帖从怀里掉出来,被山风卷着打了个旋儿,轻轻落在无字碑下。

阳光正暖。

安燠望着碑上未刻的名字,忽然听见系统的警告声在耳边轻响:【警告——有未知存在正在篡改...】

她眯起眼望向天际。那枚民心掌印仍悬在云端,像颗滚烫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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