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岩浆的轰鸣渐弱,黏腻的气泡声却更近了。
铁疤突然发出野兽般的闷吼,布满老茧的手掌死死抠进石缝,指节崩得发白:它、它在扒我脑子!他脖颈暴起的青筋像蚯蚓在爬,额角的旧疤被挣裂,血珠顺着皱纹往下淌,我看见...看见荒星矿洞的篝火了...我娘临终前塞给我的烤薯干...他喉间溢出呜咽,怀里的古老符文图谱突然泛起幽蓝微光,那些歪扭的纹路竟自行游动,似在与暗影争夺他的意识。
苏晚竹的指尖还搭在陆昭颈侧,能清晰触到他动脉跳动的频率——比寻常快了三倍,晶化皮肤下的温度烫得惊人。
她盲着的眼睫颤了颤,黑暗中那股阴寒的能量波动正以陆昭为中心剧烈翻涌,像条吐信的毒蛇。陆昭。她贴着他耳畔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你后背的晶化已经蔓延到肩胛骨了。
陆昭的回应带着血气,却仍稳得像定海神针。
他垂眸看向她发顶,被晶化侵蚀的右眼此刻泛着妖异的紫芒,另一只眼却温柔得能融了夜色,方才石灵说祭坛底座快烧穿时,我数过岩浆滴落的次数。他抬起未晶化的左手,指腹轻轻蹭过她冻得发红的耳垂,从你按上我心口到现在,一共十七次。
苏晚竹心头一跳——这是他们在荒星时的暗号。
那时躲避辐射兽追捕,他总用这种方式计算逃生时间。还剩...
半柱香。陆昭截断她的话,从怀中摸出个皱巴巴的纸包。
糖纸窸窣作响,混着他刻意放轻的呼吸,最后一颗桂花糖。他将糖塞进自己嘴里,甜腻的桂香立刻漫开,混着血锈味在喉间打转。
这是他藏了三个月的糖,原打算等解决完暗影就带她去天枢星最有名的糖坊,看她眼睛亮晶晶咬糖人的模样。
但现在等不及了。
他抓住她揪着自己衣襟的手,按在胸口那道狰狞的旧伤痕上。
那是他十岁时被锦衣卫同僚误认为前朝余孽,用淬毒的匕首捅出来的。感觉到了么?他声音低哑,这道疤没长好,留了个小窟窿。晶化的右臂突然爆发出刺目金芒,将两人笼罩在光茧里,暗影要找容器,我给它。
苏晚竹的指尖触到那道疤,凹凸不平的皮肤下,竟真有极细的裂缝在震动。
她突然想起三天前在祭坛密室,陆昭翻出本泛黄的古籍,指着上面以伤为引,逆魂为阱的批注说:当年我娘为保我,用本命精血在我心口刻了道锁魂印。那时他垂着眼,晶化的手指轻轻划过自己心口,这道疤,是钥匙。
原来从那时候起,他就在筹谋了。
陆昭...她喉咙发紧,想骂他不要命,却被他用沾血的唇堵住了话头。
这个吻带着血腥气和桂花香,像极了荒星雪夜里他用体温焐热她冻僵的手,说时的温度。
铁疤的嘶吼突然拔高:小心!它发现那道疤了!
苏晚竹感觉有团冰锥猛地扎进后颈,疼得她指甲几乎掐进陆昭肉里。
暗影的意志裹着恶意涌来,像无数细针在扎她的识海。
她听见那金属摩擦般的笑声更近了:愚蠢的蝼蚁!
竟主动献出血肉做容器——
陆昭突然收紧手臂,将她整个人按进怀里。
他晶化的皮肤开始成片剥落,露出下面渗血的肌肉,却在剥落处绽开金色纹路,像某种古老的封印。晚竹,捂上耳朵。他的声音带着破音,却仍清晰,等会不管听见什么,都别松开我。
苏晚竹死死攥住他后背的布料,能摸到晶化的碎片扎进掌心,疼得她眼眶发酸。
但更疼的是他怀里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流失。
她想起初见时他裹着黑披风站在荒星黑市,像座不会融化的冰山;想起他偷偷往她药囊里塞糖纸时耳尖泛红的模样;想起他说我陆昭这辈子,护短得很时眼里的光。
现在那光正在暗下去,可他还在笑。
来了。陆昭突然低喝。
苏晚竹感觉到那股阴寒的能量突然加速,像饿疯的野兽扑向陆昭心口的旧疤。
暗影的笑声里满是得逞的癫狂:终于...终于能重见天日——
下一刻,陆昭的弑主之眼突然迸发出刺目紫芒。
他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掐出个复杂的法诀,那道旧疤里渗出的血珠竟在空中凝成符文,将暗影的意志死死锁在其中。
苏晚竹听见陆昭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晚竹,我娘说过,以伤为阱,以魂为饵...反噬的时候,要笑。
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嘴角扯开个带血的笑:现在,该它疼了。
暗影的尖叫骤然响起,比之前更凄厉十倍。
铁疤突然瘫坐在地,捂着额头喘气:它...它往陆昭身体里钻了!他怀里的符文图谱突然爆发出强光,那些游动的纹路竟顺着他的伤口钻进体内,小心!
那东西好像...好像很高兴?
苏晚竹的指尖还按在陆昭心口,能清晰感觉到有团冰冷的东西正顺着那道旧疤往里钻。
陆昭的体温已经烫得惊人,可他的心跳却稳得像钟摆。
她听见他在她耳边轻声说:糖化了。
桂花糖的甜香在两人之间漫开,混着血味,竟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暗影的笑声里带着狂喜:这具身体...这血脉...是前朝皇族的!它的声音因兴奋而扭曲,我就说...就说当年那小崽子没死!
原来藏在这里——
它的话音突然顿住。
因为它终于看清了,陆昭心口那道旧疤里,除了锁魂印,还有另一个东西。
那是苏晚竹在荒星时,用毒针在他心口刻的标记——一朵极小的、歪歪扭扭的花。
当时她红着眼说:要是你敢丢下我死了,我就带着这标记去阴曹地府抓你回来。
现在,那朵花正在发光。
暗影的尖叫戛然而止。
陆昭的金芒突然暴涨,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苏晚竹终于能看见他的脸了——晶化的皮肤剥落了大半,露出下面带着血珠的鲜活皮肉,弑主之眼的紫芒与金芒交织,像团燃烧的火焰。
他低头看向她,眼里有她从未见过的温柔:晚竹,抓住我。
苏晚竹攥紧他的衣襟,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陆昭体内翻涌,像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暗影的意志突然疯狂挣扎:你骗我!这根本不是容器,是——
陷阱。陆昭替它说完,嘴角的血珠滴在她肩头上,以弑主之眼引你入魂,以皇族血脉锁你命门,以...以我和晚竹的因果为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清晰,你吞噬了那么多灵魂,该尝尝被反噬的滋味了。
黑暗中,岩浆终于烧穿了祭坛底座。
轰的一声巨响,滚烫的岩浆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将整个祭坛淹没在火海之中。
苏晚竹被陆昭护在怀里,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却依然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她听见他在她耳边说:晚竹,等会可能会很疼...但你要记得,我在。
暗影的尖叫被岩浆的轰鸣淹没,但苏晚竹能清晰感觉到,那团阴寒的能量正在陆昭体内疯狂挣扎,却越挣越紧,像被张无形的网牢牢困住。
陆昭突然闷哼一声,晶化的右臂彻底崩裂,露出下面白骨嶙峋的手臂。
但他的左手仍紧紧攥着苏晚竹的手腕,不肯松开半分。
陆昭!苏晚竹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别撑着了,我们——
他打断她,用染血的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快了。
铁疤突然踉跄着扑过来,将怀里的符文图谱塞进陆昭手里:用这个!
我娘说过,这是当年镇压暗影的封印!
陆昭接过图谱,指尖划过那些游动的纹路,眼里闪过一丝恍然:原来如此...原来你娘是当年参与封印的巫女后人。他将图谱按在自己心口,金色纹路与蓝色符文瞬间交融,晚竹,帮我按住。
苏晚竹立刻将手按在他手背上,能感觉到两股能量在他们掌心交汇,像两条纠缠的龙,直往陆昭体内钻去。
暗影的尖叫突然变得尖锐刺耳,苏晚竹感觉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出声,怕分了陆昭的神。
陆昭的弑主之眼突然闭合,再睁开时,眼底的紫芒已变成纯粹的金色。
他低头看向苏晚竹,嘴角扯出个虚弱的笑:晚竹,我好像...尝到甜味了。
苏晚竹一怔,这才发现那朵她刻的小花,不知何时已开满了他心口,每一片花瓣都泛着甜腻的桂香。
岩浆还在轰鸣,可那团阴寒的能量,已经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了。
成功了?铁疤喘着气问。
陆昭点了点头,却突然咳嗽起来,血沫溅在苏晚竹衣襟上。
她急得手忙脚乱要给他擦,却被他抓住手,按在自己脸上。
晚竹。他声音轻得像羽毛,我冷。
苏晚竹这才发现,他的体温正在急剧下降,晶化的皮肤虽然不再剥落,却冷得像块冰。
她立刻将他的手塞进自己怀里,用体温焐着,眼泪大颗大颗掉在他手背上。
傻瓜。她抽噎着骂,谁让你硬撑的?
陆昭笑了,眼里的光却越来越暗:不撑...怎么给你报仇?他摸出最后半张糖纸,塞进她手里,等会...去买糖。
苏晚竹攥紧糖纸,感觉他的手在她怀里慢慢失去温度。
她急得不行,正要给他渡气,却感觉他的手指突然在她掌心画了个圈。
骗你的。他声音突然有力了些,眼里闪过促狭的光,我娘说过,反噬的时候,要留三分力。
苏晚竹又气又笑,抬手捶了他胸口一下:陆昭!
陆昭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听见了么?心跳还在。
苏晚竹侧耳听了听,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透过他的皮肤传来,像战鼓在敲她的耳膜。
她破涕为笑,骂道:下次再敢这样,我就真的去阴曹地府抓你回来。
陆昭笑着点头,却突然皱起眉头:不对...暗影的能量怎么还在?
苏晚竹一怔,正要说话,却听见黑暗中传来一声狂喜的尖笑: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前朝皇族的血脉!那声音比之前更清晰,更癫狂,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容器!
下一刻,那团阴寒的能量突然暴涨,以比之前更猛的势头,顺着陆昭心口的旧疤,钻了进去。
苏晚竹的瞳孔骤缩。
那团阴寒能量钻入的瞬间,她心口突然泛起灼烧般的疼——是当年在荒星矿洞被辐射兽撕咬时留下的旧伤,此刻竟与陆昭心口的小花标记产生了共鸣。
她猛地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半块玉珏,一直贴身收着,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
陆昭!她颤抖着摸向颈间,拽出那半块染血的玉珏。
青灰色的玉面浮现出与陆昭心口锁魂印相似的纹路,我娘说这是...皇族信物!
陆昭晶化的右眼突然剧烈震颤,紫芒与玉珏的青光在两人之间交织成网。
他咬着牙扯出个笑:原来...我们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话音未落,暗影的尖啸已刺破他的识海,在他脑海里掀起腥风血雨——他看见童年时被锦衣卫追捕的雨夜,看见母亲用命换他逃生的背影,看见苏晚竹在荒星雪地里给他裹兽皮时冻红的指尖。
这些...都是我的。他突然低笑,声音里裹着刀锋般的冷硬,你抢不走。
苏晚竹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手背——是陆昭的血泪。
她想起荒星流民说过,皇族血脉觉醒时,眼尾会渗血,像开了朵红梅花。
此刻他晶化的右眼尾正洇开血珠,沿着脸颊滑进衣领,落在那朵小花上。
晚竹,用你的毒。陆昭突然开口,当年你在我心口刻的,不是普通的花。
苏晚竹猛地想起,那夜她发着高烧,用淬了荒星赤焰草汁的毒针刻下标记。
赤焰草的毒能腐蚀灵魂,是她在废土最狠的杀招。
此刻那朵花的花瓣正渗出极淡的红,像被血泡开的染料,与陆昭的血泪融成一片。
原来你早就算到了。她突然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地掉,你这个...早有预谋的混蛋。
铁疤突然狂吼着扑过来,身上的符文图谱发出刺目蓝光。
那些原本游动的纹路此刻全都钻进了他的血管,在皮肤下泛着幽光:晚竹!
抓住我的手!
这图谱需要活人血祭!
苏晚竹想也不想就伸出手。
铁疤粗糙的手掌覆上来,她立刻感觉到两股能量顺着手臂涌进陆昭体内——荒星巫女的封印、赤焰草的毒、皇族血脉的光,还有她和陆昭这五年生死与共的因果,像五把利刃同时扎进暗影的核心。
暗影的尖叫变成了呜咽,它的意志开始碎裂,像被风吹散的黑雾。
苏晚竹能清晰感觉到那团阴寒在萎缩,每缩一分,陆昭心口的小花就亮一分,玉珏的纹路就深一分。
晚竹,看我眼睛。陆昭突然说。
她抬头,撞进他金色的瞳孔里。
那抹金不是弑主之眼的妖异,而是像天枢星的朝阳,带着暖融融的温度。
他抬手抚上她的脸,晶化的皮肤不知何时已经剥落殆尽,露出下面带着薄茧的温热手掌:我娘说,皇族血脉觉醒时,要吻最爱的人。
苏晚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低头吻住了她。
这次的吻不再有血腥气,只有淡淡的桂花香——原来他方才含的那颗糖,早就化在两人唇齿间了。
暗影的最后一声尖叫被彻底碾碎在这个吻里。
岩浆的轰鸣渐渐平息,祭坛底座的缺口处漏进天光。
苏晚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天亮了。
阳光透过石缝洒在陆昭脸上,他的右眼恢复了漆黑,左眼却泛着淡淡的金,像缀了颗碎金。
好看么?他笑着问,指腹蹭过她湿润的眼角。
苏晚竹抽了抽鼻子:像天枢星的金缕玉衣。
铁疤突然踉跄着坐下,捂着胸口直喘气:那东西...散了。他从怀里摸出半张烧焦的图谱,我娘说的没错,这破图果然只能用一次。
陆昭接过图谱,指尖拂过焦黑的边缘:巫女后人的血脉,比我想象的更纯粹。他转头看向苏晚竹,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倒是某人,藏了个皇族血脉的秘密,打算瞒我多久?
苏晚竹掏出那半块玉珏,又从他心口摸出自己刻的小花——不知何时,那朵花已经变成了金红色,和玉珏上的纹路严丝合缝。我也是刚才才知道。她把玉珏和陆昭的手掌贴在一起,看来...我们要一起回皇宫认亲了。
陆昭的手指微微发颤。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总有一天会有人带着另一半玉珏来寻你,想起在荒星第一次见苏晚竹时,她眼里那种和自己一样的孤勇。
原来命运早就在他们身上系了红线,从百年前的前朝,到废土的风雪,再到此刻的晨光里。
他将她的手攥进掌心,等我养好了伤,就带你去摘凤栖宫的桂花,做一百斤桂花糖。
苏晚竹戳了戳他心口的小花:先把这道疤养好吧,不然我就用赤焰草再刻一朵。
陆昭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强而有力的心跳透过皮肤传来:刻吧。他低头吻她发顶,声音轻得像叹息,只要是你刻的,刻多少朵我都接着。
远处传来流民的呼喊声——是铁疤的手下寻来了。
晨光里,苏晚竹看着陆昭眼里的光,突然觉得,那些在荒星啃树皮的日子,被家族抛弃的伤痛,甚至刚才几乎要夺走他性命的危机,都成了此刻幸福的注脚。
因为她终于明白,所谓灾星命格,所谓克夫不详,不过是命运在教她,如何更用力地抓住属于自己的光。
而她的光,此刻正抱着她,在晨光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