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道流星落下时,沈知微的手还搭在案边。笔尖的墨迹晕开一小团,她没有去擦。窗外夜空深黑,银河横贯,又有光点自天际滑落。
裴砚站在她身旁,目光从战报移到她脸上。他没说话,只是将披在她肩上的外袍又拢了了。
风从高台吹过,卷起檐角铜铃轻响。第五道流星划下,照亮两人身影。
沈知微缓缓抬头,看向天空。一道、两道、三道……流星接连坠落,像是谁把星子撒进了人间。她呼吸一顿,手指微微蜷起。
她忽然察觉裴砚正看着她。不是看皇后,也不是看谋臣,而是像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他想用尽余生去护住的人。
她不动声色,闭眼启动心镜系统。今日第九次使用,目标锁定裴砚。沈知微深吸一口气,再次集中精神,心镜系统悄然启动。这一次,目标直指裴砚的内心。 三秒后,机械音响起:【读取完成】。
脑中心声浮现:【若有一日我先离世,愿她不必独活……来生再遇,也莫要错过。最好——同穴而葬,永不分离。】
沈知微睁眼,胸口猛地一紧。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有些发凉。那句话在耳边回荡,比任何一场胜利都更让她震动。
她合上《海防十策》,轻轻放在案上。转身时动作很慢,像是怕惊扰这一刻的宁静。她走近裴砚,额头轻轻抵上他的肩头。
裴砚身体一僵,随即抬手将她揽进怀里。手臂收得很紧,像是要把她嵌进骨血里。
天上星雨未停。第六道、第七道、第八道接连划过,映得东阁高台一片清光。远处宫墙之下,几名值夜宫人停下脚步,仰头望着这一幕。
“陛下和皇后……”一人低声开口。
“别说了。”另一人打断,“让他们静静。”
两人默默退后几步,只留下背影隐入廊柱阴影。可那句话还是传开了——帝后同看流星,不愿分离。
沈知微靠在裴砚怀中,听见他心跳沉稳。她想起前世最后一夜,冷院无人,烛火将熄。她被按在地上,指甲抠进地板缝隙,喉咙喊哑也没人来救。死前最后看到的,是一片没有星光的夜空。
如今她站在这里,肩上有他的体温,头顶是漫天星河。
她终于明白什么叫活着。
裴砚低头看她。她眼睛闭着,睫毛微微颤动。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不说破。他只把手收紧了些,下巴轻轻落在她发间。
第九道流星划过,极亮,极长,尾光拖出半幅银河。它从北天斜穿而下,最终消隐于东方天际。
天边已有微白。
宫中更鼓敲过四声。
沈知微没有动。她仍靠着裴砚,双手悄悄抓住他衣袖一角。她不想说话,也不想走。这一刻太难得,像沙漏里的细沙,抓不住就会流尽。
裴砚察觉她的动作。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抚过她后背,一下,又一下,像是安抚,也像是承诺。
远处传来巡夜太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一只夜鸟扑翅飞过屋脊,惊落几粒瓦灰。
高台之上,两人依旧伫立。
一名小太监捧着热茶走上台阶,到了十步外便停下。他不敢再近,只低头候着,茶盏腾起的热气在冷风里迅速散开。
沈知微睁开眼。她看见天边泛起青灰色,知道黎明快来了。
她轻声说:“你说,他们会怕吗?”
裴砚握紧她的手。“谁?”
“那些想让我们分开的人。”
裴砚沉默片刻,声音低沉:“他们已经输了。”
沈知微点点头。她抬头看他,眼里有光,也有疲惫,更多是坚定。
裴砚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碎发。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坏什么珍贵的东西。
“你信命吗?”他问。
沈知微摇头。“我不信命。但我信你。”
裴砚眼神动了动。他张了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风又起,吹动两人衣角相贴。
第十道流星落下时,沈知微闭上了眼。
裴砚抱着她,仰望天空。他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但口型清晰可见——来生还要找到你。
远处宫墙上,一名老宫女拄着拐杖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转身离去。她边走边念叨:“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帝王了……肯为一个女人停这么久。”
这话没人接,也不需要人接。
东阁高台外,星雨渐稀。天色由暗转明,晨雾浮起,笼罩宫城。
沈知微始终没有离开裴砚的怀抱。她的呼吸变得平稳,像是睡着了,又像是醒着,只是不愿醒来。
裴砚低头看她。她眉头松开了,嘴角有一点极淡的弧度。
他忽然觉得,这江山万里,不如她此刻安睡一刻。
更鼓敲过五声。
宫门开启的声音隐约传来。早朝的钟还未响,但各司衙门已开始运转。一份急报刚送进礼部,说是江南女子科举榜首考生家中遭人纵火,疑为士族报复。
但这事还不到上报的时候。
此刻的东阁高台,不属于政令,也不属于权谋。
它只属于两个人,和一场无人打扰的流星雨。
沈知微忽然动了动。她睁开眼,第一句话是:“我想去看看那位考生。”
裴砚点头。“我陪你去。”
她说:“不用惊动旁人。”
他说:“好。”
两人松开彼此,却没有立刻下台。沈知微站在原地,望着东方渐亮的天空。她的手仍被裴砚握着,掌心温热。
第十一道流星如银箭般划破长空,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裴砚感觉到那一下力道,看了她一眼。
她没笑,也没说话,只是把头靠回他肩上。
这一次,她靠得更久。
天快亮了。
宫道上传来第一声扫帚划过青石的声音。
东阁高台的灯笼还在燃,火光摇曳,在两人脚边投下交叠的影子。
沈知微闭着眼睛,嘴里喃喃了一句,只有她自己听得见:“这一世,我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