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走出太极殿时,日头已高。她没回凤仪宫,而是直接上了马车。车帘掀开一条缝,街市景象一掠而过。百姓往来如常,可她心里清楚,有些事正在暗处涌动。
半个时辰后,她站在城南惠民医馆门前。这里本该排着长队,今日却围了几十人,吵声震天。有人举着药包砸在地上,药渣散了一地。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哭喊:“吃了你们的药,孩子昨夜就开始拉肚子!”旁边几个男子跟着吼:“黑心医馆,趁早关门!”
沈知微不动声色走近,袖中手指轻轻掐了掐掌心。她闭眼一瞬,启动心镜系统,目光扫向那名带头哭闹的妇人。三秒内,一个念头清晰浮现:“闹够就拿钱走人,别真伤着孩子。”
她眼神微动,又转向旁边一名壮汉。心音再起:“东家说了,砸得越狠,赏得越多。”
她收回视线,低声对随行女官道:“记下这些人,待会全交给京兆尹。”说完转身走进医馆侧门。
医馆内堂安静许多。林素蘅正在查看药方,听见脚步声抬头。沈知微第一次见她,穿一件灰青布衫,发髻简单挽起,脸上没有多余表情。
“外面那些人,不是来看病的。”沈知微说。
林素蘅点头:“我知道。今早就有三拨人来闹,说的话都差不多。我让人留了他们丢下的药渣,刚送去太医院密检。”
“你信得过谁?”
“只信证据。”林素蘅从柜中取出一个小匣,“这是昨日新到的一批药材样本,分三处采买,每一批我都亲自验过。”
沈知微打开匣子,拿起一片当归细看。颜色偏深,边缘有细微斑点。她皱眉:“这不像新货。”
“是陈货。”林素蘅声音冷,“放了至少两年。若只是陈旧倒也罢了,可这种已经受潮生霉,入药会伤肝损脾。”
沈知微合上匣子:“谁供的货?”
“三家大药行联合配送,名义上是‘惠民联采’,实则由士族背景的商号操控。他们每月向地方医署送检样品,盖了验讫章才准流通。”
沈知微冷笑一声:“那就查这个章。”
她当即命人调取最近三个月所有加盖验讫章的药材文书。自己则换了一身便服,带着贴身侍从去了礼部协办处。那里有个姓赵的主事,专管药材稽查备案。
赵主事正在翻卷宗,见她进来连忙起身行礼。沈知微摆手让他继续。她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启用系统,目光落在他身上。
三秒心声响起:“其实我也知道那些药有问题,可收了银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人命,就没事。”
她心头一沉,面上不动。等赵主事说完话,她淡淡问:“上个月送往京城十七家惠民医馆的黄芪,是从哪个仓出的?”
赵主事翻册子:“洛阳西仓,经转运司登记入库。”
“全部验过了?”
“都……都验了。”他声音低了几分。
沈知微不再多问,转身离开。回到宫中,她立刻命人追查洛阳西仓的出入记录。不到两个时辰,结果送来——过去三个月,一百二十三批标注“新采”的药材,全都流向同一个仓储点,而该仓实际负责人,是工部左侍郎的表亲。
她提笔写下一行字:查封所有关联药铺,现场开箱查验,不得提前通风。
命令发出后,她召来林素蘅。
“你敢不敢跟我走一趟?”
林素蘅看着她:“我去哪,药就得去哪。”
次日清晨,禁军封锁十七处仓库。京兆尹带差役破门而入。林素蘅亲自带队查验。第一批打开的箱子里,全是标着“新采当归”的药材,拆封后一股闷味扑鼻,不少根茎已发黑生虫。
围观百姓越来越多。有人认出林素蘅,喊道:“那是惠民医馆的林大夫!她不会骗人!”
林素蘅举起一块药材,对着阳光照看:“你们看这断面,颜色浑浊,质地松散。真正的新药,断面应呈金黄,紧实有油性。这些药,至少存了三年。”
人群哗然。
又有差役从地下暗格拖出几本账册。上面清楚写着:“陈货改标,每百斤加价三成”“验讫章打点费,每次五十两”“分销点一百二十处,含六省连锁”。
沈知微站在高台上,将其中一页展开示众:“这些药,原本要送到各州县医馆,卖给最穷的人。他们没钱请郎中,只能靠官办医馆救命。可你们,连这点活路都要断。”
台下沉默片刻,突然爆发出喊声。
“抓黑心商人!”
“烧了他们的铺子!”
她抬手压下喧哗:“依法处置,不许私刑。涉案人员全部收押,交刑部审讯。所有查封药材,当场销毁。”
当日午后,刑部贴出告示,列出一百二十家被查封药铺名单。消息传开,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有老农拎着自家鸡蛋送到医馆门口:“你们救的是我们这种人。”
傍晚,裴砚派人送来一道手令:凡参与此次行动的医署人员,记功一次;林素蘅擢升为太医院副使,仍兼管惠民医馆。
沈知微看完折子,放在一边。她翻开另一份文书,是京兆尹补报的内容——查获的贿银账目中,一笔三千两的款项,流向北地盐商名下钱庄。而那家盐商,正是黄河案中挪用石料的中间掮客。
她指尖停在名字上。
门外传来脚步声,女官低声禀报:“林大夫还在医馆,她说今晚要守着新到的正品药材入库,怕再出问题。”
沈知微起身:“备车。”
她到医馆时,天已全黑。林素蘅站在院中,正指挥人搬运木箱。见她来,也只是点头示意。
“都清点了?”
“最后一箱刚入库。”林素蘅抹了把额角的汗,“明天开始,重新施诊,免费赠药不变。”
沈知微走到一处药柜前,拉开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新到的药材,气味清新。她抽出一支黄芪,断面明亮,质地坚实。
“你不怕以后还有人动手脚?”
林素蘅站在灯影里:“怕。但不能因为怕就不做。”
沈知微把药放回去,关上抽屉。
远处传来更鼓声。三更了。
她转身往外走,忽然听见林素蘅在身后说:“娘娘,刚才有个老妇人来,留下一封信,说一定要交给您。”
她回头。
林素蘅从袖中取出一封粗纸信,递过来。
沈知微接过,没拆。她盯着那封信看了很久,手指慢慢收紧。
信封一角,沾着一点干涸的褐色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