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坐在步辇上,手指轻轻摩挲着袖口绣线。车帘外阳光斜照,映出药铺印记的一角——布条半遮,只露出个“济”字轮廓。她没让影七收走那块碎布,而是命人拓下图形,连夜送进内务司查档。
半个时辰后,消息回来:京郊济安堂,隶属北境药材商联合会,近半月向城南、西市、东坊三处官办医馆集中配送“祛疫散”药包,每日三百份,连发十日。
她当即下令召见城南医馆女医正。
那人来得很快,青布包头,袖口沾着药渣。一进门就跪下:“娘娘,出事了。”
“说。”
“昨日开始,服过祛疫散的百姓陆续发热呕血,已有六十七人病重抬入廊下。药方是官署备案的版本,可症状不对。卑职怀疑……有人换了君药。”
沈知微站起身,“带我去医馆。”
马车刚停稳,呻吟声便扑面而来。长廊里躺满人,老少都有,盖着薄被,额头滚烫。几个学徒端水换巾,脚步慌乱。女医正引她走到配药房,从柜中取出两包药。
“这是原方样本,黄芩为主,辅以连翘、板蓝根。”她打开另一包,“这是今日送来的‘祛疫散’,颜色偏暗,气味刺鼻。”
沈知微盯着那包药,不动声色启用心镜,目光扫向门口正在清点药材箱的男子——三十岁上下,穿褐色短袍,袖口别着济安堂执牌。
三秒静止。
脑中响起机械音:
“只要这千人死了,朝廷就会废了免费医馆——裴昭答应过我,事后让我独占北境药材专营。”
她收回视线,声音未变:“取炉来,现场煎药。”
铜炉架起,女医正亲手操作。先煎原方药包,汤色清黄,气味苦中带甘。再煎新送药包,刚煮沸,水面浮起一层灰黑油膜,蒸汽带着辛辣味直冲鼻腔。
“断肠草粉。”女医正脸色发白,“混在黄芩里磨碎,肉眼难辨。此物剧毒,体弱者服之,一日高热,两日呕血,三日脏腑溃烂。”
沈知微转身看向那药商主管:“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小人陈通,负责济安堂外运调度。”
“这些药,谁让你改的?”
“没人改!”他急忙摇头,“药材都是按单配发,入库有登记,出库有押签!”
她不说话,只盯着他。
陈通额头冒汗,手攥住衣角,“真没动过手脚!可能是……可能是运输途中受潮变质……”
沈知微抬手,示意影七上前。
“查封所有济安堂药库,未发药包一律封存。此人暂押凤仪宫外院,等刑部提审。”
她转头对女医正说:“你现在跟我回宫,重新拟解毒方。”
夜里的凤仪宫药房灯火通明。太医院调来的药材堆满案台,女医正一边翻古籍一边记录,沈知微亲自核对每一味药性。
“去断肠草毒,需加金银花、甘草、白芍护肝;退高热,用石膏配知母;防脱力,添人参须、麦冬。”
“剂量呢?”
“金银花加倍,其余按原方七成。”
“好,就按这个比例,制成‘安和散’,立刻封装。”
第一批药包天亮前送出,由禁军护送至各医馆,随药附上使用说明。第二日清晨,城南医馆传来消息:三十二名重症患者退烧清醒,能饮水进食。第三日午时,九百余人全部脱离危险期。
消息传开那天,沈知微正在批阅各地医馆上报的用药反馈。影七进来通报:“城南百姓聚在医馆前,不肯散。”
她放下笔,“去看看。”
步辇到时,人群已围满街道。有人捧着空药包跪在地上,有人抱着孩子磕头,还有老人颤巍巍举起一碗清水,说是“替亡妻谢恩”。
忽然一声喊:“沈后来了!”
人群安静下来,接着齐刷刷跪倒一片。
“沈后救命,永世不忘!”
声音如潮水涌起,一遍遍重复。孩童跟着喊,病人扶墙喊,连街边卖饼的老汉也扔下摊子跪下。
沈知微下了步辇,站在石阶上。风吹起她的裙角,她没说话,只是抬了抬手。
人群渐渐安静。
她说:“药是你们自己熬过来的,命是你们自己守住的。我只是把该给的东西还给你们。”
一个老妇爬上前几步,双手托起一只粗陶碗:“这是我孙女昨夜退烧后喝的第一口水,我想请您收下。”
沈知微接过碗。陶壁粗糙,边缘有裂痕,里面只剩半碗清水。
她低头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轻轻点头。
影七低声问:“要不要追查裴昭那边的线索?”
“现在不动。”她说,“他们以为这事过去了,才会松懈。”
她把陶碗交给影七,“带回宫,洗干净,放在我书房案头。”
回程路上,她掀开车帘一角。街边店铺陆续开门,药铺伙计正忙着拆下“济安堂”的招牌。两名御史带着文书班子走进西市医馆,开始登记受害百姓名录。
她放下帘子,闭眼片刻。
再睁眼时,已到宫门。
她刚踏下步辇,一名小太监匆匆跑来:“启禀娘娘,刑部审出新情况——陈通供认,每月初七有人在京郊破庙接头,交银换令,指令来自一封无印信函。”
她停下脚步。
“他说那信纸背面,有一枚梅花烙痕。”
小太监喘着气,“和……和当年北狄使团用过的火漆图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