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合上账册,指尖在那户部小吏的名字上停了一瞬。她抬起头,对站在一旁的宫女说:“查他经手过的所有文书,尤其是礼部和科举相关的。”
宫女低声应下,转身离去。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阳光落在地砖上,映出一道笔直的光痕。连日来药材案的余波未平,她心里清楚,若有人能在医药上动手脚,便也能在选才上做文章。寒门学子十年苦读,若因一场舞弊毁于一旦,天下公道何存?
第二日清晨,她入宫觐见裴砚。
紫宸殿内,裴砚正在批阅奏折。听见脚步声抬眼看来,见是她,神色缓了半分。
“有事?”
“我想看看今年会试的拟录考卷。”她说得平静,“近几届寒门取士不足三成,我怕中间出了问题。”
裴砚放下笔,盯着她看了片刻,点头:“准了。你可带人去礼部调卷,若有疑处,直接报朕。”
她谢过,当夜便命人将三份头甲候选卷宗送入凤仪殿。
烛火摇动,她一页页翻看。字迹工整,策论条理清晰,表面无异。但她知道,真正的破绽不在纸上,在人心。
次日早朝过后,她请主考官至偏殿议事。
那是一位年过五旬的老臣,须发花白,素有清名。他走进来时背脊挺直,行礼规矩,语气沉稳:“娘娘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沈知微没有立刻回答,只命宫人奉茶。
她看着他端起茶盏的手,骨节粗大,指腹有墨痕。这样的人,执笔多年,该是对文章极为敏感的。
她忽然开口:“《齐政要》中‘民为邦本’一节,引的是哪部古籍?”
主考官一顿,眉头微皱:“此句出自《尚书·五子之歌》,娘娘明鉴。”
答案没错。
但她仍盯着他。
三秒后,脑中响起冰冷提示:【“只要那笔银子到账,张家公子必入前三……绝不能让沈氏插手阅卷!”】
她垂下眼帘,掩住眸中冷意。
“大人记性很好。”她缓缓道,“只是我昨夜重读《齐政要》,发现其中一段与原典略有出入。您既主管会试,不如说说,这份考卷里的引文,为何与通行版本不同?”
她递出一份卷子。
主考官接过一看,脸色微变:“这……或许是考生笔误。”
“十份卷子都笔误?”她声音不高,“还是说,从阅卷开始,就有人动了手脚?”
他握着茶盏的手收紧,指节泛白。
她不再多言,起身离座:“陛下已在乾清殿等候,请大人随我去一趟。”
裴砚坐在龙椅上,听完她的陈述,目光落在被呈上的三份考卷上。他翻开其中一份,指着一处批注:“这一笔朱砂,颜色比其他深,像是后来添的。”
沈知微点头:“我们调出了原始卷底,墨色与笔迹皆不一致。已有三十份考卷被篡改、替换或代笔。”
殿内一片寂静。
裴砚缓缓站起,声音冷如霜雪:“彻查所有考卷,重审名录。凡涉舞弊者,终身禁考;主考失职,即刻革职,押入大理寺候审!”
侍卫上前,当场剥去主考官官服。
那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嘴唇颤抖,却再不敢辩一句。
三日后,圣旨颁下:三十份违规考卷作废,名单公示于贡院门外。原定榜眼张家公子因查实由枪手代笔,永不录用。
消息传开,京城轰动。
贡院外挤满了身穿布衣的学子。有人当场跪地痛哭,有人高举双手向皇宫方向叩首。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皇后亲自查案,把黑幕掀了个干净!”
“咱们穷人家的孩子,总算还有出路。”
紫宸殿东阶,沈知微手持一份新拟的条例草案,站在裴砚身侧。
“往后科举阅卷,需双盲封名,三人轮审。”她逐条陈述,“每省前十卷,抽送御前复核。若有改动,必须留墨迹备案。”
裴砚听着,频频点头。
“你打算让谁监督执行?”
“苏芷已统管医政,不宜再兼。我提议设‘监审使’一职,由翰林院推举,陛下亲点。”
裴砚沉默片刻:“就按你说的办。”
他看向她:“你为何非要查这一桩?药材案还未彻底清完,你又盯上科举。”
她望着殿外晴空,语气平静:“毒药害人,只伤一时性命。若选才不公,毁的是整个国家的根基。一个贪官能藏十年,一群寒门子弟却等不起十年。”
裴砚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一名内侍匆匆进来,捧着一叠文书:“启禀陛下,这是昨夜刚从江南八府收齐的考生名录副本,已按新规加印骑缝章,今日便可送往阅卷房。”
沈知微接过最上面一本,翻开第一页。
纸张厚实,墨迹清晰,右下角盖着鲜红的“封”字印。
她正要细看,忽觉书页边缘有些异样。
她停下动作,将册子倾斜对着光。
一道极细的划痕横在纸角,像是被人用刀片轻轻挑开过,又重新压合。
她手指不动声色地抚过那道痕迹。
这不是运输造成的破损。
是有人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