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凤仪殿内烛火未熄。沈知微仍坐在窗前,指尖停在半空,像是刚从某种思绪中抽离。窗外书院的灯火早已亮起,映在她眼底,不再像从前那样遥远。
她闭上眼,脑中响起那道熟悉的机械音:【是否启用能力?】
这一次,她没有选择是。
三秒过去,什么也没发生。她睁开眼,嘴角轻轻动了一下。
这些年来,她靠这声音活下来。第一次听清雪鸢心里的恶意,第一次看穿李氏设下的圈套,第一次在裴昭温润笑容下捕捉到杀意。它曾是她唯一的光,照进这个满是谎言的世界。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站起身,走到案前,铺开一张素笺。墨迹落下四个字:知微归天。
写完,她将纸折好,放入铜炉。火舌卷上来,纸边卷曲、发黑,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散入夜风。
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不再需要躲在暗处听人心声。因为她已经站在了光里。
殿外传来脚步声,沉稳而熟悉。裴砚走了进来,披着夜露,衣角微湿。他看见她站在炉前,手里还拿着火签,便问:“烧什么?”
“一段过往。”她说。
他在她身边停下,没再问。宫人送上热茶,退下后,殿内只剩他们两人。
她转身坐下,拿起那本《列女传》,其实并未翻看。裴砚在对面落座,目光落在她脸上,“你有心事。”
“我在想,如果没有那个系统,我能不能走到今天。”
裴砚没说话,只看着她。
“一开始,它让我避开陷阱,识破谎言。后来,我用它反击,把那些害过我的人一一拉下来。可最近……”她顿了顿,“我发现我不再用了。不是忘了,是不需要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再怕被人骗。”她说,“以前我总要先确认谁可信,谁不可信。现在我不必了。林婉音在金殿上说话时,没人打断她。苏明漪查账,户部主事主动递文书。赵清澜提边防建议,兵部老将点头称是。他们不是怕我,也不是被我拿住把柄,而是——他们愿意听我说话。”
裴砚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下,“朕也早发现了。你在朝堂说一句话,比御史参一本还管用。不是因为你有后台,也不是因为你掌权,是因为你说的事,对。”
她点头,“所以我决定把它还回去。”
“归于何处?”
“归于天。”她抬头看他,“它本不该存在。一个人不该靠着偷听别人心里的话活着。真正的力量,不是知道别人在想什么,而是让别人愿意跟你走。”
裴砚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你早就不用它了,只是今天才正式告别。”
“是。”她说,“就像孩子长大,总得放下拐杖。”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那你现在,还怕吗?”
她摇头,“不怕了。我不是无所不能,但我知道,只要我做的事没错,总会有人站在我这边。”
“朕也是。”他说。
她看着他,终于笑了。不是那种端庄得体的笑,而是从心底浮上来的,轻松的笑。
两人起身走出大殿,立于长阶之上。夜风拂面,檐下铜铃轻响。城南方向灯火连片,女子书院的匾额在夜色中清晰可见。几个年轻女子结伴而行,提着灯笼,笑声随风传来。
“她们走路的样子,和以前不一样了。”沈知微说。
“怎么不一样?”
“以前的女子,低头、慢步、不敢说话。现在她们敢抬头,敢争辩,敢提笔写策论。”她轻声说,“我十六岁那年,在祠堂外跪了一整夜,求李氏让我读书。她说庶女识字就够了,读多了惹是非。后来我被钉在宗门前,没人听我解释,没人信我清白。”
裴砚握紧她的手。
“可今天,林婉音站在金殿中央,面对百官,一字一句讲民本赋税。苏明漪敢指着户部账本说‘此处虚报’。赵清澜敢当着兵部尚书的面说‘边军饿着肚子打不了仗’。”她吸了口气,“这不是我一个人赢了,是她们都站起来了。”
裴砚看着她侧脸,“所以你才能放手。”
“是。”她说,“它护了我一路,但现在,我不需要它了。”
远处传来诵读声,稚嫩却坚定:“明德致知,修齐治平。”
风穿过回廊,吹动檐角铜铃,一声接一声。
裴砚忽然问:“可后悔?”
她靠在他肩上,声音很轻:“从未如此刻安心。”
他没再说话,只是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夜更深了,宫墙内外一片静谧。只有那书院的灯,一盏接一盏,亮得刺眼。
沈知微闭上眼,脑中那道机械音再也没有响起。
【能力终止确认。宿主自主选择生效。】
这是最后一次提示,之后再无声音。
她睁开眼,抬头望天。星河横贯,月光洒在石阶上,映出两人并肩的身影。
“明天你要在太极殿当众销毁系统核心。”裴砚说。
“嗯。”
“怕有人质疑?”
“不怕。”她说,“真相从来不怕被看见。它经得起查,经得起问,经得起万人盯着看。”
他点头,“那朕陪你。”
“不用。”她笑,“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只需记得,以后别再问我‘是不是听见了什么’。我没有听见,我只是相信。”
他凝视她良久,终是应下。
她转身欲回殿,忽又停下,“裴砚。”
“嗯?”
“谢谢你,一直没逼我依赖它。”
他没答,只是抬手替她拢了拢披风。
她迈步上阶,裙摆扫过石面,发出细微声响。
殿门口,小宫女捧着新抄的《女官名录》正要进去,见皇后回来,连忙行礼。沈知微接过名录,翻开第一页。
“今日又有五人通过初试,来自江南盐户、河北织坊、岭南药园,皆平民出身。”
她合上册子,递给身侧宫人,“记下名字,下月统一召见。”
宫人应声退下。
她走入殿内,坐回案前。桌上堆着奏折,最上面那份是苏明漪提交的《整顿漕运疏》,字迹工整,条陈清晰,附有三地码头吞吐量对比表。
她提笔批阅:“准。交工部会同兵部核查,十日内回禀。”
笔尖顿了顿,又添一句:“此人可重用。”
窗外钟声敲过,已是戌时末。
她放下笔,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沿。
远处书院的灯依旧亮着,一个少女站在院中朗读文章,声音清脆。旁边有人纠正她的断句,两人争了几句,又一起笑起来。
沈知微望着那片光,没有动。
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不必再听谁的心声。因为她已经成了那个,能被听见的人。
裴砚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挺直的背影。
“你真的决定了?”他问。
“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