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刚褪,天光微亮,凤仪殿内烛火未熄。沈知微坐在案前,手中握着一份户部密折,纸页边缘已被指尖磨出褶皱。她昨夜写下的名字还留在纸上——沈清瑶、雁郎、地契、通关名录。鸽哨声早已远去,可她知道,那场追查才刚开始。
她将纸收入袖中,抬手摘下发间白玉簪,换上一支素银细钗。青色褙子披上肩头时,女官低声问:“娘娘真要亲自去?”
“药价涨了三成,医馆断了七味常用药。”沈知微系好幂篱,“百姓咳嗽治不好,不是小事。”
两名女官换作寻常妇人装束,随她从侧门出宫。晨风穿过街巷,吹起幂篱轻纱。城西惠民医馆门前已排起长队,老弱病患倚墙而立,有人咳得弯下腰,却仍死死攥着挂号条。
沈知微站在人群外,听见一个妇人低声抱怨:“昨日抓的药,味儿不对,孩子吃了半夜发烫。”
旁边老者摇头:“说是免费,可药不管用,还不如自己去市集买。”
话音未落,医馆伙计匆匆跑出,对坐堂大夫耳语几句。大夫脸色一变,快步进后堂。沈知微眸光一凝,转身朝斜对面一家药行走去。
“仁济堂”三字匾额崭新发亮。掌柜见有客进门,立刻迎上来,笑容堆在脸上:“夫人要看什么药?我们这儿货全,价格公道。”
“止咳散。”沈知微声音平静,“惠民医馆缺货,我来问问。”
掌柜不慌不忙:“太医院统供药材,我们也拿不到太多。不过夫人放心,我这批次都是上等货,绝无掺假。”
他说得笃定,眼神却往柜后一闪。就在这一瞬,沈知微心中默念:**启动系统**。
三秒倒计时开始。
【这批全是山薯粉加香料,成本不到三成……只要不出人命,谁敢查?】
冰冷机械音落下,沈知微指尖微动。她伸手接过掌柜递来的药包,轻轻拆开一角,捻出些许粉末,放在鼻下轻嗅。一股浓烈辛香冲入鼻腔,与药材本身的淡苦截然不同。
她不动声色将药包合上:“这药,能试吗?”
掌柜笑得更殷勤:“夫人尽管看。”
沈知微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是昨夜就备好的。她将针尖沾湿,轻轻插入药末。片刻后,针身泛起一层灰黑。
围观的百姓发出低呼。
“此药遇杂质变色。”沈知微将银针举高,“你们闻到的香味,不是药性,是掩盖劣质的香料。山薯磨粉,毫无疗效,长期服用反而伤肺。”
掌柜脸色变了:“你……你凭什么说这是假药?”
“凭你刚才心里想的那句话。”沈知微盯着他,“你说‘只要不出人命’。可你知道有多少老人孩子正靠这药续命吗?”
“胡说!我哪有……”
“你没有说出口。”沈知微打断他,“但你心里清楚。”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怒骂,有人往前挤着要看银针。掌柜额头渗汗,转身就想往后门跑。
沈知微抬手一扬,皇后玉牌落在柜台上,金丝缠纹在晨光下刺目。
“禁军何在?”
话音刚落,四名便装侍卫从街角冲入,两把刀架住掌柜双臂。外围另有兵士封锁街道,将药行团团围住。
“查封此行,所有人拘押待审。”沈知微站直身体,“仓库、账本、进货单据,全部抄检。”
掌柜瘫在地上,嘴唇哆嗦:“我……我只是听命行事……上面有人交代……”
“谁?”沈知微问。
“我不能说……他们会杀我……”
“你现在不说,明日就会被当众斩首示众。”沈知微声音不高,“若供出幕后之人,可免死罪,流徙边疆。”
掌柜浑身发抖,终究咬牙闭嘴。
沈知微不再看他,转身走出药行。百姓围拢过来,目光从惊疑转为敬重。
她站上医馆门前石阶,朗声道:“今日之事,本宫亲眼所见。凡参与制售假药者,一律按《大周刑律》判罚,流徙三千里,永不得再入药业。”
人群中爆发出喝彩。
“即刻起,太医院开放储备库,七日内直供全城十八家惠民医馆。”她继续道,“京兆尹已接到命令,彻查所有主药行。若有同犯,绝不姑息。”
一名老妇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娘娘……真是活菩萨啊……我孙子发烧三天,就等着这药救命……”
周围陆续有人跟着跪下。沈知微没让他们磕头,抬手示意起身。
“药会送到,病会治好。”她说,“朝廷许你们免费看病,就不会让你们吃假药。”
人群掌声雷动,有人高喊:“皇后圣明!”
她转身走向肩舆,衣袖拂过门槛时,沾了一缕药香。禁军护卫列队而行,脚步整齐。街面阳光渐盛,照在她肩头,却不觉灼热。
回宫途中,一名女官低声禀报:“太医院已派药车出发,先送十种急用药至西市医馆。京兆尹也已带人前往其余药行查账。”
沈知微点头:“盯紧‘仁济堂’背后的人。他们不会只有一家铺子。”
“是。”
轿帘半掀,她望向远处宫墙。裴砚还在早朝,今日议的是河工修缮。她本不该插手政务之外的事,可有些事,必须亲眼看清。
惠民政策推了三个月,百姓初尝甜头。可利益动了,自然有人跳出来搅局。药商联合压货、以次充好,表面是生意,实则是对她新政的挑衅。
她不怕挑战,只怕百姓寒心。
肩舆行至宫门,忽听身后传来急促马蹄声。一骑飞驰而来,马上人穿京兆府差服,直冲禁军队列。
“报——!”差役滚鞍下马,单膝跪地,“东市‘康安堂’掌柜试图焚毁账本,被当场拿下!查获伪药三百斤,另有流水记录十七册,牵连五家分号!”
沈知微掀开帘子:“账本交刑部,人押入天牢。派太医去验那些药,看有没有致病成分。”
“是!”
差役领命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她放下帘子,闭眼片刻。系统今日还剩两次使用机会,她留着应对更隐蔽的对手。这些药商敢动手,背后必有靠山。现在撕开一道口子,血就会慢慢流出来。
回到凤仪殿,她刚坐下,女官呈上一封密信。是城南第七哨所的回执——裴将军已封锁雁门关外所有驿道,任何携带“飞雁印”的文书不得通行。
她将信压在砚台下,提笔写下新的名单:
仁济堂
康安堂
三家关联商号
户部仓曹小吏一人(曾批过药税减免)
笔尖顿了顿,又添一句:**药价异常波动始于三日前,恰在北狄使团被捕之后**。
她盯着这句话,忽然意识到什么。
外患刚除,内乱就起。时间太巧了。
难道有人借百姓之病,攻朝廷之政?
她正欲召女官进来,殿外脚步声响起。一名内侍捧着托盘进来,上面盖着红布。
“娘娘,这是方才从仁济堂搜出的东西,京兆尹特送来请您过目。”
沈知微掀开红布。
是一本墨色未干的账册,最后一页写着几行小字:
“三月十七,付南林别院管事五十两,用于疏通关节。”
“回执由雁字二号转出。”
“事成后,另赠百亩田契。”
她的手指停在“南林别院”四个字上。
沈清瑶的地契还没查清,她的影子已经伸到了京城药市。
这笔账,不只是钱的事。
她抬头对外吩咐:“传令下去,所有涉及‘南林’‘雁’字的商户、田产、人员往来,全部调档审查。”
内侍领命退出。
沈知微重新拿起笔,在名单最上方重重写下两个字:
**开查**。
窗外一阵风过,吹得案上纸页哗啦作响。她伸手去压,指尖触到一张未写完的方子——是早上在医馆随手记下的止咳药配比。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忽然叫住即将出门的女官:
“等等。”
“娘娘?”
“把这张方子送去太医院,告诉他们,按这个比例配药,今日午时前送到西市医馆。”
“是。”
女官接过纸张,低头退出大殿。
沈知微坐在案前,目光落在空了的托盘上。
那本账册已被取走,但纸上墨迹渗入木纹,留下淡淡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