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急报送进宫门时,天刚亮。
沈知微已在早朝前看过密信。三名士族主事人与北方边军将领有银钱往来,数目巨大,时间密集。她将名单压在袖中,走入大殿。今日朝会未响钟鼓,却比平日更肃。
裴砚坐在龙椅上,脸色沉静。昨夜禁军镇压西市骚乱,抓了几个煽动百姓抢粮的游民。有人说是清匪,也有人说这是堵嘴。
主战派先开口。
兵部一位侍郎站出来,声音高亢:“黄河水患未平,民心已乱。若不兴兵立威,恐四方蛮夷轻视我朝!北狄近年屡犯边境,今正是出师之时!”
礼部立刻附和:“国不可无威,君不可示弱。赈灾虽紧,但外患当前,当以军务为先。”
户部也有官员出列:“边关将士缺衣少食,久无补给,若再不出兵,恐军心涣散。”
沈知微站在垂帘侧位,目光扫过几人。她默念启动心镜系统。
三秒内,机械音响起:
“……打起来就好办了,粮价还能翻三倍。”
“只要开战,朝廷就得加税,田赋摊到百姓头上,他们自然闹。”
“裴砚一死,太子年幼,我们扶持新帝,权柄归谁还不知道?”
她收回神思,指尖微冷。
这时,一名老臣上前跪奏:“陛下遣禁军弹压民间,实乃钳制言路、打压忠良!古来言官可死,不可辱,今竟以刀兵对百姓,岂是明君所为?”
裴砚眉头一动,尚未开口。
沈知微向前迈了一步。
“诸位口口声声要战。”她的声音不高,却传遍大殿,“可曾算过一场仗要多少银两?多少丁壮?多少性命?”
那兵部侍郎冷笑:“妇人不懂军事,何必插言朝政?”
“我不懂?”她反问,“那你们懂百姓吗?兖州已有村落断炊十日,母亲抱婴投井,青州流民啃土充饥。你们说要打仗,可知道征一个兵,就要抽走一家支柱?发一箭,耗的是三月口粮?”
无人应声。
“如今国库因赈灾已空六成,各地仓廪见底。你们要战,钱从哪来?人从哪来?打赢了如何收场,打输了又如何善后?”
礼部官员急道:“正因民乱,才需以战安邦!兵可止乱!”
“乱由何起?”她盯着他,“是天灾?还是人为?”
那人语塞。
沈知微转向内侍:“取一碗昨日灾民所食之粥来。”
片刻,内侍端上一只粗陶碗。米粒发黑,汤水浑浊,浮着草屑和沙粒。
她接过碗,举至胸前。
“这碗饭,是千千万万灾民每日唯一活命之物。你们劝战,说是为国为民。那我问一句——若此粥有毒,你们敢喝吗?”
满殿寂静。
她看着那几位主战大臣:“你们说赈灾是养寇自重,说我阻战是误国。好,今日我就当着诸位的面,喝下这碗浊食。”
她说完,仰头一口一口饮尽。
最后一口咽下,她将碗轻轻放在案上。
“此水若真有毒,那便是尔等所愿。”她直视众人,“你们巴不得百姓死尽,饿殍遍野,然后借平乱之名掌兵权、控朝纲。若我此刻倒下,便是你们心头大快之事!天道在上,试问诸公——谁还敢说战?谁还敢逼宫?谁还敢称这是为了江山社稷?”
她站着不动,脸色未变。
大殿里没人说话。有人低头,有人避开视线,有人手扶柱子微微发抖。
兵部侍郎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出声。
沈知微环视一圈,声音更冷:“战,需国富兵强。今民困于饥,库空于赈,谁主战,谁就是祸国之贼。”
“你!”那老臣突然怒指,“你不过一介女流,竟敢污蔑朝臣谋逆!”
“我污蔑?”她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昨夜查到一笔账目,从王家庄运往北境的三十车粮食,申报用途是‘军备补给’,实际并未入营。押运文书上有你的私印。你说,这些粮去了哪里?是用来赈民,还是卖给了北狄?”
老臣脸色骤白。
另一人急忙辩解:“这不可能!定是伪造!”
“是不是伪造,待都察院查实便知。”她淡淡道,“顺便提醒诸位,西市粮行掌柜‘自缢’一事,刑部原定今日结案。但我已下令重审,所有账本封存,涉案人员一律看押。若有谁敢通风报信,或试图销毁证据——按谋逆论处。”
群臣震动。
裴砚一直未语。此刻他抬眼看向沈知微,手指缓缓扣住龙椅扶手。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匆匆入殿,在殿前跪报:“启禀陛下,北狄使者已在宫门外等候,称有要事面奏。”
沈知微眼神一凝。
她没有回头,只低声问:“带了多少人?”
“十二骑,无甲胄,持使节旗。”
她沉默片刻,转而对裴砚道:“陛下,此时接见外使,恐怕不妥。北狄素来狡诈,趁我国内乱之际遣使,难保不是探虚实。”
兵部侍郎立刻抓住机会:“这正是出兵良机!敌使自来,说明其心虚!若斩之于殿前,可震四海!”
“斩使?”沈知微冷笑,“你以为杀一个人就能吓退北狄铁骑?他们十万大军屯于雁门关外,等的就是我们开衅。你一声令下,战火即起,百姓流离,边城陷落,你担得起吗?”
那人哑然。
沈知微看向裴砚:“请陛下暂不见使。先稳内政,再应外敌。若连自己百姓都护不住,何谈抵御外侮?”
裴砚终于开口:“准。”
声音低沉,却如铁落石。
主战派彻底噤声。
退朝钟响,百官陆续退出。脚步沉重,无人交谈。
沈知微仍立于殿中。她看着那些背影,目光落在最后两名大臣交头接耳的瞬间。其中一人袖口滑出半片纸角,被风卷到梁柱下方。
她没动。
一名暗卫悄然靠近,拾起纸片,迅速递入她手中。
她展开看了一眼。
纸上写着:
三日后,城南校场点兵,假巡防,真调将。
她把纸折好,放入袖袋。
这时,裴砚起身走下丹墀。他走到她面前,声音很轻:“你不必每次都这样。”
“我必须。”她说,“他们不会停。”
他看着她刚才喝过的那只空碗,眉头微皱。
“下次,不必亲自试。”
“若我不喝,他们就不会怕。”她抬头看他,“怕的不是我,是真相。”
他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片刻后,太子从侧殿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书:“母后,都察院刚刚送来核查结果。青州那批失踪的两万石粮,经转运司记录比对,最终流向了赵家私仓。签收人是赵元朗的堂弟,现任户部员外郎。”
沈知微接过文书,快速翻阅。
“通知工部,立即派人接管青州三座官仓。原管事全部革职查办。”她顿了顿,“另外,让鸿胪寺拟一道照会,明日递交给北狄使团——就说我国近日疫病流行,不便接待外宾,请他们即日离境。”
太子应声而去。
她转身走向殿外长阶。阳光照在石砖上,映出她长长的影子。
一名内侍小跑追上:“娘娘,京兆尹刚报,东线粮队已安全抵达豫州,沿途无劫掠。”
她点头。
刚要迈步,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匹快马疾驰入宫门,马上骑手满脸尘土,手中高举火漆密函。
他翻身下马,冲进大殿方向。
沈知微停下脚步。
那密探直奔殿前,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信件。
信封上写着:雁门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