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医疗器械公司楼下，孙婉薰攥着背包带往前凑了半步，仰着下巴问：“叔，我和堂姐还是在下面等你吗？”
初春的风卷着树叶擦过脚边，她额前的碎发被吹得微微晃动，眼里透着点按捺不住的雀跃。
李凡摆了摆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不用，一起上去就行。”
目光却越过孙婉薰，落在眼前这栋直插云霄的写字楼，玻璃幕墙反射着正午的阳光，晃得人眼睛发花，楼体上“丰千医疗器械”几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心里暗忖：这排场，怕不是又和孙玉清脱不了干系？毕竟盛荣天和他的产业，总是不经意间就冒出来点。
电梯数字从1跳到47，镜面映出五人的影子：孙婉薰歪着头和孙婉玉小声嘀咕，孙婉玉靠着轿厢壁，眼皮半耷拉着，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李凡想起方才在楼下，孙婉薰偷偷说堂姐昨晚打电话到后半夜，此刻怕不是还在犯困。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滑开。
迎面就是“丰千医疗器械”的前台，黑色大理石台面光可鉴人，背后的背景墙上，银色金属字在暖光灯下闪着低调的光泽。
孙婉薰熟门熟路地往里走，李凡跟在后面，眼角余光扫过办公区，靠窗的工位上，几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正围着电脑讨论，桌上的实验报告叠得整整齐齐，角落里的绿植叶片上还挂着水珠，看着倒不像偷懒的样子。
“大小姐，孙助理，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刚绕过前台隔断，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胖子就从办公桌后快步迎上来，肚子上的衬衫扣子被撑得微微发紧，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只是推眼镜的动作里透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陈经理难道不欢迎我们？”孙婉薰停下脚步，双手背在身后，身子微微前倾，语气里带着惯有的戏谑。
旁边的孙婉玉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了两下，大概是在回消息。
“小的哪敢？”陈经理讪讪地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大小姐和您能来，那是给我们丰千增光呢！都别站在这里了，快随我进来坐！”
他侧身让开，目光飞快地扫过李凡和另一个同行的年轻人，手指在裤缝上蹭了蹭，本想问这两位是谁，但瞥见孙婉玉始终淡淡的神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主动在前头带路。
会客室是中式风格，红木茶几上摆着套紫砂茶具，陈经理一边烧水泡茶，一边偷眼打量沙发上的几人。
大小姐孙婉玉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孙婉薰正饶有兴致地转着桌上的青瓷笔筒，
至于那位陌生的年轻男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休闲衬衫，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眼神平静地落在茶几的木纹上，倒看不出什么来头。
他看着有些眼熟的周志强，可愣是一下没起来在哪儿见过。
盛思哲就不用说了，一看就是刚出社会没多久的愣头青。
“孙助理，别怪我多嘴，”陈经理提起水壶，热水注入紫砂壶时发出“咕嘟”的轻响，“集团都好长时间没派人过来了，上回总部来人还是半年前审计部的同事……不知你和大小姐今天过来，所为何事？”
“就是过来看看你们到底有没有偷懒啊！”孙婉薰停下转笔筒的手，指尖在筒壁轻轻敲了敲，嘴角弯起个促狭的弧度。
“哎哟，大小姐，孙助理！”陈经理手里的茶壶差点没拿稳，连忙放下，脸上堆起苦哈哈的笑，“我可以保证，公司上下所有人都在竭心尽力地工作！研发部上周为了赶实验数据，在实验室熬了三个通宵；销售部的老李昨天还在跟我念叨，说代理商那边有新进展……还希望你们明鉴！”
“逗你的，陈经理。”孙婉薰噗嗤一声笑出来，“对你我还能不放心吗？你知道当时把你从集团调走后，我大伯有多心疼吗？天天在办公室念叨‘我的左膀右臂没了’。”
“哦？”陈经理的眼睛倏地亮起来，像揣了两颗星星，镜片后的目光都透着光，“真有这事？”他往前凑了凑，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轻微的声响。
“我还能骗你不成？”孙婉薰收起玩笑的神色，坐直身子，语气严肃起来，“整个集团谁不知道，在我进总部之前，你陈国伟是年轻一辈里大伯最信任的人？当年你负责的那个项目，大伯可是逢人就夸‘小陈办事，我放心’。”
“孙助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陈经理的肩膀塌了塌，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失落，“董事长都好久没联系我了……上回给他发汇报邮件，还是半个月前，到现在也没见回复。”
他拿起茶壶，往茶杯里斟茶，茶汤在杯子里晃出细碎的涟漪。
“你可别这么想。”孙婉薰往前探了探身，语气软下来，“大伯那人你还不知道？嘴硬心软。他经常念叨你呢，说‘国伟那小子在丰千屈才了’，我猜啊！他不来找你，八成是在后悔——早知道丰千这边这么磨人，当初就不该把你这个宝贝疙瘩调过来当负责人。”
“不说这些了，孙助理。”陈经理摆摆手，像是要把那点失落甩开，
端起刚沏好的茶，先递给闭目养神的孙婉玉，又依次送到孙婉薰和李凡面前，最后才端起自己那杯，指尖捏着杯耳转了半圈，低声问，“这次过来……不会是想把丰千关了吧？我知道，公司这两年确实没做出什么亮眼的成绩，董事会那边……”
“那你认为，集团该不该这样做呢？”孙婉薰没接茶杯，反而歪着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狡黠，像是在逗弄一只紧张的兔子。
陈经理猛地抬起头，眼镜都滑到了鼻尖上，他也顾不上推，声音陡然拔高了些，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以集团的角度看，确实该关！投入产出不成正比，留着就是浪费资源！但以我个人来看，”
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我觉得还有机会翻盘！去年年底我们的新型康复器械上反响不错，上个月刚拿到市医院的临床试用邀请名单，只要再给点时间……”
孙婉薰没立即接话，而是转头看向一直没吭声的李凡。
李凡迎上她的目光，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从进公司起，他就注意到办公区墙上贴着的研发进度表，红笔标注的“临床阶段”旁画着个大大的对勾，桌上的员工手册边角都磨卷了，倒像是真有人在用心做事。
得到示意，孙婉薰才转回头，看着陈经理笑道：“陈经理，你这是不想回总部，打算在这边当山大王啊？”
“孙助理，大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陈经理急得脸都红了，连忙摆手，“其实一开始，我真的很排斥集团把我派过来，丰千当时是新公司，什么都是从零开始，我来的第一个月，天天失眠，头发都掉了一把！”
他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顶，自嘲地笑了笑，眼里却渐渐亮起来，“但待得久了，看着研发部那帮小伙子为了一个数据熬通宵，看着老师傅手把手教新人操作，我这心里……就不一样了。”
他攥紧了拳头，声音里带着点激动，“这丰千，就像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虽然现在长得瘦瘦弱弱，还有点营养不良，但我就是想搏一搏，尽我最大努力，让它能在医疗器械这行当里，堂堂正正地站起来！”
“陈经理，你还是没变。”孙婉薰感慨地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李凡身边，伸手做了个介绍的手势，声音清亮起来，“这位，是现在集团的新任董事长，李凡，李董。”
“哐当”一声，陈经理手里的茶杯没拿稳，掉在茶几上，滚烫的茶水溅出来，在红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瞪得像铜铃，直勾勾地盯着李凡，眼前这年轻人穿着件普通的灰色休闲衬衫，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就是个普通让人，怎么可能是董事长？
而且这么大的事，孙董怎么会不通知自己？
难道……集团发生了什么变故？这人是……夺了孙董的权？
他猛地转头看向孙婉玉，却见大小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揉着眼睛打哈欠，一脸“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表情，那点猜测顿时烟消云散。
可转念又想起孙婉玉从进来到现在一言不发，难道是……
孙婉玉打够了哈欠，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陈经理，我叔现在就是董事长。”
她往前坐了坐，语气正经起来，“是我爸钦点的，只是我叔低调，不喜欢张扬，所以没发集团通告。”
大小姐都发话了，陈经理哪还敢不信？
他手忙脚乱地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擦茶几上的茶水，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才站起身，对着李凡深深鞠了一躬，声音都有些发颤：“董事长您好！我是丰千医疗器械的负责人，陈国伟！刚才……刚才多有冒犯，还请董事长恕罪！”
李凡一直在观察他，从最初的紧张讨好，到谈及公司时的激动真诚，再到此刻的慌乱无措，这人虽然看着圆滑，眼底却藏着股实在劲儿。
他站起身，伸出手，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了两下，语气平和：“陈经理，你好。没提前通知就贸然来访，是我们考虑不周，对不住了。”
“董事长说的哪里话！”陈国伟连忙握住李凡的手，掌心的汗蹭了对方一手背，他却顾不上尴尬，恭恭敬敬地说，“这丰千本就是集团的产业，您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是我该提前准备才对！”
李凡笑了笑，目光落在陈国伟泛红的眼眶上，放缓了语气：“还是得谢谢陈经理，一直为公司竭心尽力。”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李凡的袖口上，映出布料上细密的纹路。
陈国伟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董事长，在联想他刚才的态度，心里忽然遐想，难道这位新董事长过来不是问责而是有好事？
这样的话或许丰千这个“孩子”，真的要迎来转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