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崖腰,寒风凛冽,吹动着四人褴褛的衣衫,也吹不散心头的沉重与决绝。抬头望去,神女峰巍峨耸立,直插云霄,峰顶那座传说中的焚香塔在缭绕的云雾中若隐若现,如同悬于天际的神秘殿堂,散发着古老而威严的气息,近得仿佛触手可及,却又远得隔着一道天堑。
慕容渊肋下的伤口在寒风中阵阵刺痛,体内空乏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如今的处境。他紧握着手中那截冰凉而神秘的断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通往峰顶的路径。那并非寻常山路,而是一条开凿在陡峭岩壁上、蜿蜒曲折、仅容一人通行的狭窄石阶,石阶表面布满青苔,两侧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云雾在脚下翻涌,仿佛巨兽张开的口。更令人心悸的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淡薄、却仿佛能渗透灵魂的奇异香气,与那断香残留的余韵隐隐呼应,闻久了让人心神摇曳,产生种种恍惚之感。
“这就是‘断魂香径’……”阿莱(苗女采药人)声音发颤,脸上带着敬畏与恐惧,“传说这条路上弥漫着焚香塔散出的‘迷神香’,能勾起人心底最深的幻象,一步踏错,便会坠入深渊,魂飞魄散。寨里的老人说,这是守护圣塔的第一道屏障。”
迷神香?幻象?慕容渊眉头紧锁,他内力全失,对这类迷惑心智的手段抵抗力最弱。阿丑(萧镜璃)更是毫无武功根基,如何能抵挡?他看向身旁脸色苍白的阿丑,心中涌起巨大的担忧。
阿丑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慕容渊,我们能走过去。”她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的勇气传递给他,“再难,也要过去。”
慕容渊心中一暖,用力反握住她冰凉的手,点了点头。他看向阿莱背上依旧昏迷的石锋,沉声道:“阿莱姑娘,石锋就拜托你了。跟紧我,每一步都要踏稳。”
没有退路,唯有前行。慕容渊将断香小心收好,深吸一口气,率先踏上了那条令人望而生畏的“断魂香径”。石阶湿滑,仅半脚宽,下方是翻滚的云海,看一眼便觉头晕目眩。他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而谨慎,将大半注意力都放在身后搀扶着他的阿丑身上,确保她的安全。
果然,没走多远,那诡异的香气便开始发挥作用。慕容渊只觉得眼前景物微微扭曲,耳畔似乎响起金戈铁马的厮杀声、父亲临终前的嘱托、东宫冲天的火光……种种惨痛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击着他的心神。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强行压下幻象,低喝道:“守住心神!别被香气迷惑!”
阿丑跟在他身后,亦是面色痛苦,她仿佛又回到了静思苑冰冷的井边,听到了苏嬷嬷最后的叹息,看到了顾昀消散的身影……但她紧紧抓着慕容渊的手,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心中默念着他的名字,竟也将那纷乱的幻象驱散了几分。
阿莱背着石锋,更是步履维艰。她不仅要抵抗香气侵袭,还要承受额外的重量,每一步都险象环生,冷汗浸透了后背。
越往上走,香气越浓,幻象也越发真实可怕。慕容渊时而看到无数冤魂厉鬼从深渊中爬出,向他索命;时而看到贵妃狞笑着站在前方,手持滴血的匕首;时而又看到阿丑失足坠崖,向他伸出无助的手……每一次,他都凭借顽强的意志力,堪破虚妄,脚步虽缓,却始终未停。
阿丑的考验同样严峻。幻象中,慕容渊浑身是血地倒在她面前,灰衣人前辈被万箭穿心,石锋气息断绝……巨大的悲痛和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但她看着前方那个虽然摇晃却始终挺直的背影,听着他不断传来的、低沉而坚定的提醒声,她一次次擦去泪水,咬牙跟上。
最危险的一次,慕容渊因伤势和幻象双重影响,脚下猛地一滑,半个身子瞬间探出了悬崖!阿丑惊骇欲绝,想也不想,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他的腰,整个人几乎被他带下深渊!千钧一发之际,慕容渊另一只手猛地抓住岩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头,指甲崩裂,鲜血淋漓,才勉强稳住身形!
两人挂在悬崖边,命悬一线!下方云雾翻腾,深不见底。阿丑紧紧抱着他,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和沉重的喘息,恐惧到了极点,却反而生出一种同生共死的决绝:“慕容渊!抓紧!不要松手!”
慕容渊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后怕、庆幸,以及更深沉的复杂情感。他深吸一口气,凭借惊人的臂力,一点点将两人拉回石阶。脱险后,两人瘫坐在狭窄的石阶上,剧烈喘息,心脏狂跳,久久无法平静。
“对不起……差点连累你。”慕容渊看着阿丑煞白的小脸,声音沙哑,带着愧疚。
阿丑用力摇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却带着一丝笑意:“是我们一起过来的。”她伸出手,轻轻擦拭他掌心的血迹,“疼吗?”
慕容渊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劫后余生的悸动让彼此的手握得更紧,仿佛这样才能确认对方真实的存在。这一刻,什么身份差距,什么血海深仇,似乎都暂时远去,只剩下两颗在绝境中紧紧相依的心。
休息片刻,四人继续艰难前行。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精神与体力都濒临极限时,前方的云雾突然变得稀薄,石阶的尽头出现了一座巨大的、由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的牌坊,牌坊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古朴的大字——焚香路。
牌坊之后,云雾散尽,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坦的山顶平台呈现眼前,平台尽头,一座通体由某种暗红色晶石筑成的九层古塔巍然矗立,塔身缠绕着玄奥的符文,在阳光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泽,散发出古老而磅礴的威压!塔顶之上,似乎有氤氲之气缭绕,隐隐与天相接。
焚香塔!他们终于到了!
然而,还来不及喜悦,四人便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感袭来。长时间抵抗迷神香和攀爬险径,已耗尽了他们最后的心力。慕容渊伤口崩裂,鲜血染红衣衫,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阿丑连忙扶住他,自己也摇摇欲坠。阿莱更是直接瘫倒在地,石锋从她背上滑落。
就在四人精疲力竭、几乎要昏迷过去之际,焚香塔底层那扇紧闭的、刻满日月星辰图案的沉重石门,忽然无声无息地滑开了一道缝隙!一道身影,沐浴在塔内透出的、柔和而神秘的光晕中,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身着素白长袍、白发如雪、面容清癯的老者。他身形挺拔,眼神澄澈如婴儿,却又深邃如星空,仿佛已看尽世间沧桑。他目光平静地扫过狼狈不堪的四人,最后落在慕容渊手中紧握的那截断香之上,脸上无喜无悲,只是淡淡开口,声音空灵而悠远,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
“持香而来,所为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