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切都是徒劳。
穴道被制的酸麻感清晰地提醒着她,她已是砧板上的鱼肉。
“你……你无耻!下流!畜生!”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从颤抖的唇间迸出最恶毒的咒骂。
声音却因恐惧而支离破碎,毫无威慑力。
“呵呵,多谢夸奖。”
那采花盗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恭维,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嘶哑难听。
他的手指并未离开她的脸颊,反而变本加厉,从发梢滑落,用指背极其轻佻地、缓慢地摩挲着她光洁的、因恐惧而冰凉的脸颊。
那触感细腻柔滑,却让段誉自己的指尖也微微发烫,心跳莫名加速。
他强压下心中的异样,维持着那副令人作呕的恶人姿态。
“我这个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有个规矩。”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钝刀,在凌迟着阿朱的神经。
“只采无主之花,不碰有夫之妇。”
“毕竟,”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戏谑的无奈,“惹上有夫之妇,后面的麻烦实在太多,不够风雅,也不够痛快。”
他的指尖停顿在她的下颌处,微微施加了一点压力,迫使她(尽管她根本无法反抗)更加直面自己。
“所以,在我动手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凑得更近了。
灼热的、带着陌生男子气息的呼吸,几乎毫无保留地喷在她的脸上、唇上。
阿朱厌恶地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因极度恐惧而剧烈颤动着,如同风中残蝶。
“小娘子……”
那沙哑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在她耳畔响起,每一个字都敲击在她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告诉我,你有丈夫吗?”
轰!
这个问题,像是一道带着倒钩的闪电,狠狠劈入阿朱混乱的脑海,钩住了她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
丈夫?
她哪里有丈夫?
她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漂泊江湖,何曾有过丈夫?
可是……
这个恶贼说了,他不碰有夫之妇!
这是规矩!
这是她眼前唯一的、渺茫的、却也是最后的一线生机!
必须抓住它!
无论如何,必须抓住它!
求生的欲望如同烈焰,瞬间烧尽了所有的羞耻、所有的犹豫。
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
说谁?
该说谁的名字才能吓退他?才能让他相信?
乔峰乔大哥?
他英雄盖世,名满天下,或许……或许可以?
可是……可是那恶贼方才提到了“粗豪大汉”,他显然是知道乔大哥的,甚至可能并不惧怕……
而且……“丈夫”这个词……乔大哥他……
另一个名字。
另一个身影。
几乎是在否决乔峰的瞬间,便不受控制地、蛮横地、无比清晰地撞入了她的脑海。
占据了她全部的思绪。
是他。
怎么会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
那个让她觉得又气又恨、又无奈又心疼、笑起来带着几分傻气、认真起来又格外迷人的大理世子。
那个让她在少林寺千里迢迢送药、在聚贤庄外忧心如焚、在杏子林里为他担惊受怕的段誉。
那个……或许和康敏有染、让她失望透顶、让她决心疏远的段誉。
可为什么……
在这生死关头,在她最恐惧、最绝望、最需要保护的时刻,她脑海中唯一能蹦出来的、唯一愿意将其认作“丈夫”的,竟然只有这个名字?
这荒谬吗?
这可笑吗?
这不可思议吗?
但她的心,在她自己都未能清晰察悟的深处,早已给出了答案。
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承认、未曾发觉的深刻眷恋与依赖,在这极端的情境下,冲破了所有理智的阻拦,化作了最本能的选择。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息都变得无比漫长。
段誉能清晰地看到阿朱脸上变幻的神色。
那极致的恐惧中,挣扎着浮现的屈辱,那屈辱之下,隐藏着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似乎凝结了细微的水珠,不知是汗,还是泪。
她的嘴唇抿得死死的,微微颤抖着,毫无血色。
“怎么?不好回答吗?”
段誉强忍着内心的剧烈波动,继续用那轻佻恶意的声音催促着,并作势要更进一步。
“看来,是没有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
阿朱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美丽的眸子里,盛满了巨大的羞耻、恐惧,以及一种豁出去的、近乎疯狂的坚定。
她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蒙面黑影,仿佛要用目光将他刺穿。
用尽了她毕生的勇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呕出来,带着血丝,清晰无比地、一字一顿地砸向对方:
“我……我有夫君!”
短暂的停顿,吸入了冰冷而绝望的空气。
然后,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我的夫君,他叫——”
“段——誉!”
……
……
……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空气不再流动。
声音彻底消失。
时间被无限拉长。
段誉整个人,如同被一道九天之上落下的、最狂暴最炽烈的金色神雷,当头劈中!
从头顶到脚底,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骼,每一条经脉,乃至灵魂的最深处,都被这恐怖的雷威彻底贯穿!彻底凝固!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只手还停留在阿朱的脸颊旁。
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思维,甚至所有的呼吸,都在这一刹那,被绝对的力量彻底剥夺!
蒙面黑布之下,他脸上的表情彻底冻结。
瞳孔放大到极致,倒映着黑暗中阿朱那张苍白而决绝的小脸。
心脏先是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痉挛。
随即,那只手又猛地松开,不,是直接将一颗烧得通红、滚烫、剧烈搏动的心,硬生生塞回了他的胸腔!
一股难以形容的、庞大到足以掀翻天地、冲垮堤坝的狂喜与震撼,混合着无边的感动、怜惜、懊悔、愧疚……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熔岩,轰然爆发,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思绪!
段誉?
她的夫君,是段誉?
在这样绝望的境地。
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被凌辱的时刻。
她用来保护自己清白、用来吓退“采花盗”的最后的、唯一的盾牌。
竟然是……他段誉的名字!
不是乔峰。
不是任何一个可能更威猛、更令人畏惧的名字。
是他。
只是他。
唯有他。
所有的试探,所有的戏弄,所有的委屈、赌气、邪念,在这一刻,在这三个字面前,显得是那样的可笑,那样的卑劣,那样的微不足道!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阿朱……
他的阿朱……
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他的鼻腔,撞击着他的眼眶。
热流无法抑制地奔涌而出。
蒙面布巾之下,两行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滑落。
他再也无法维持那该死的伪装了。
一刻也不能!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
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那缓慢之中,却蕴含着一种极其沉重、极其复杂的情感。
在阿朱惊疑不定、充满屈辱与戒备、甚至带着一丝赴死般决然的目光注视下。
他抬起了那只微微颤抖的手。
慢慢地,伸向自己的脑后。
手指笨拙地、甚至有些慌乱地,去寻找那个他亲手系上的结。
找到了。
轻轻一扯。
那块象征着欺骗、伪装和伤害的黑色蒙面布巾,松了开来。
他捏着布巾的一角,将它缓缓地从脸上拉下。
仿佛卸下了一层沉重的、肮脏的枷锁。
就在布巾彻底离开他脸庞的刹那。
一缕清冷皎洁的月光,如同得到了某种神秘的召唤,恰如其分地、精准地穿过窗棂的缝隙,悄悄地、温柔地流淌进来。
如同舞台之上,那道只为主角而亮的追光。
不偏不倚。
正好照亮了他的脸。
彻底地,毫无保留地,将他的面容呈现在阿朱的眼前。
那张脸上,哪里还有半分伪装的凶恶?
哪里还有一丝轻佻与邪气?
有的,只是无尽的震撼。
如同被巨浪冲击后的沙滩,留下的是一片空白, yet 又被更汹涌的情感迅速填满。
化不开的柔情,如同月华般流淌,几乎要溢出来。
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狂喜、感动、懊悔、怜爱……种种情绪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最终都融成了那几乎能溺毙人的温柔。
而他的眼角。
那尚未干涸的、晶莹的泪光,在月华的映照下,折射出细微而璀璨的光芒。
如同跌落凡间的星辰。
刺痛了阿朱的眼睛。
“……”
阿朱的瞳孔,在千分之一刹那内,收缩到了极致。
仿佛整个世界,所有的光线,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存在,都被疯狂地吸入那一点之中。
然后——
轰然炸开!
她怔怔地。
呆呆地。
茫然地。
望着眼前这张脸。
这张熟悉得刻入骨髓、融入血脉的脸。
这张让她笑过、气过、思念过、怨恨过的脸。
这张她以为此生或许再难相见、再见亦不知该如何面对的脸。
怎么会……
怎么可能……
为什么……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她一片空白、近乎死机的脑海中疯狂涌现、破灭。
惊恐、错愕、迷茫、难以置信、被欺骗的巨大愤怒、劫后余生的虚脱、方才那巨大羞耻带来的余波、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隐秘的、不该在此刻出现的悸动……
无数种极端复杂的情感,如同失控的颜料盘,在她那张惨白的小脸上疯狂地涂抹、交织、碰撞!
她的表情变幻不定,最终,定格为一种极致的茫然与空白。
仿佛她的灵魂,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荒谬到极致的真相,冲击得暂时离体而去。
四目相对。
咫尺之距。
寂静无声。
唯有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勾勒着两人僵硬的轮廓。
唯有那剧烈到几乎要撞破胸腔的心跳声,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轰鸣、回荡。
诉说着这场由误会与荒唐开端、却骤然揭开无比震撼真相的大戏背后。
那份无法掩饰的。
早已深入骨髓的。
浓烈到足以颠覆一切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