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后,程彦安排马车送我回家。
我站在程府门口,看到阿金赶着马车过来,对我说:
“李先生,请上车吧,程先生让我送您回府。”
我点了点头,上了车。刚钻进车厢,惊讶地发现鳞儿竟然坐在车里。
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上错车了,刚想下去,却被鳞儿一把拦住:
“李先生请留步,我有话对您说。”
他拍了拍旁边的座位,示意我坐过去。
我满心好奇,便挨着他坐了下来,想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鳞儿非常羡慕先生。”鳞儿轻声说道。
“羡慕我?”我有些疑惑。
“嗯,程先生在苏州时,经常提起您,甚至夜里做梦,都会喊出‘长安’二字。”
听到这话,我的内心一阵激动,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很是欣慰。
“我与他是同年举人,又一起在国史馆任职,交情自然深厚。”
我略带得意地瞟了他一眼。
哼!开什么玩笑?我跟梦徽那是什么关系?
岂是你一个男妓能相比的?
“鳞儿身份低微,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动摇您在程先生心中的地位,自知福薄,无法留在程先生身边。
唯希望您二位往后能长长久久,天随人愿。”
他目光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眼神中充满了哀怨、无奈,却又带着一丝期盼。
半月后,在清风观的三星殿,无印道人赵九亲自为鳞儿剃度,正式收他为道家弟子。
从此,世间再无鳞儿这个人了。
两年后,我与程彦皆升至修撰之位。
这日早朝散去,宪宗皇帝将我留下来小叙。
“长安啊,你如今初入经筵侍讲,朕觉得你的讲章入情入理。
想问问你可愿意开小经筵,为朕做每日小讲呢?”
皇帝神色温和,眼中满是期许。
我连忙俯身行礼,恭声道:“陛下喜爱,微臣自当领命。”
“西厂裁撤后,商弘载总算是满意了。商阁老为人刚正不阿,又宽厚有容。
当年他连中三元,本应受先皇重用,却被石亨那帮小人诬陷,被贬为平民。
朕请他入阁后,他直陈‘八事’:勤学、纳谏、储将、防边、省冗官、设社仓、尊崇、广造士法,朕全部欣然采纳。
如今又依着他和众爱卿的提议,裁撤了西厂。
往后啊,你可要以商阁老为榜样,多多替朕分忧啊。”
我赶忙应道:“陛下重用贤臣,广开言路,实乃朝堂之福,万民之福。长安自当鞠躬尽瘁,以报皇恩。”
皇帝嘴角微微上扬,笑意更甚:“好了好了,公事说完,咱们说点轻松的。
今日申时,朕约了人在御花园赛一场捶丸,你过来,替朕参谋参谋。”
“微臣领旨。”我再度俯身向皇帝行礼。
说起这捶丸,原是一项以球杖击球入穴的游戏。
参赛者需依次击球,既可以分组对抗,也能各自为阵。
这游戏在宋代最为鼎盛,风靡全国,无论是妇孺还是幼儿,都甚是喜爱,如今在达官显贵、士大夫阶层里,依旧十分流行。
午膳过后,我在朝房稍作小憩,然后便前往御花园。
不多时,听见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高声宣道:“皇太子殿下到!”
太子朱佑樘幼时坎坷,身体孱弱。
好在坐上太子之位后,总算能像个真正的皇家子弟一般,衣食无忧。
平日里,东宫有侍女太监悉心照顾,自不必多说。
单是辅佐太子的教导老师,皆是詹事府正五品以上的大学士,受这般春风化雨般的教导,太子自然是日益长进。
我一瞧,刘健和谢玉都跟在太子身后,连忙上前参拜:
“微臣李展叩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先生平身。”太子声音清朗,带着几分少年朝气。
“谢太子。”我直起身来,垂手而立。
“本宫早就听闻李先生是翰林院的神童,才贯二酉、学富五车,今日可算是见到本尊了。”
太子目光灼灼,带着一丝好奇打量着我。
“太子过奖了,微臣惶恐。”我微微低头,谦逊道。
“先生不但学问极好,更兼是非分明、正义公断。
商阁老联合众臣向父皇建言裁撤西厂,王越、王英等人尽皆罢黜,唯有韦应被杀了头。这其中的缘由,李大人心里应该最清楚吧?”
太子此话一出,我心里“咯噔”一下,表面上却依旧保持镇定。
西厂被弹劾之人,全部依律罢黜或流放。
韦英原本被判流放甘州,可他害我兄长病亡,我岂能轻易饶他?
于是,暗中调查他贪污受贿、巧取豪夺等诸多罪证,又参了他一本。
结果督察院同刑部直接判了他绞监候,长平的仇,总算是得报了。
如今太子好端端提起此事,我一时摸不清他的本意,只好勉强回道:
“西厂祸害朝政多年,如今裁撤,实乃大快人心。
韦英贪污受贿、罪大恶极,留此等恶贼于世,叫那些受尽西厂戕害之人,九泉之下如何能瞑目?
皇上仁慈,只杀一个百户权做儆诫,以正朝纲。”
“先生不必紧张,是非曲折,本宫心如明镜。南坊纸厂一案,六部官员涉嫌贪腐、收受贿赂,不可不整肃。
朝员正直清廉,社稷才能稳固。本宫也希望朝堂之内,皆是如先生这般的忠义之臣,才是万民之福。”
太子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我原未料到,太子刚及束发之龄,竟能说出如此雄才之言,实在是难得,可见平日里太师太傅们教导之功。
正想着,又听见怀恩高声宣道:“皇上驾到!”
众人连忙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瞧见太子,微微一怔,问道:“咦,太子怎么还穿着蟒袍站在这里?
为何不去换了球服,与我们一同玩啊?”
“启禀父皇,儿臣不会捶丸,不如允许儿臣在一旁观赛,替父皇助威。”
太子恭恭敬敬地回道。
“好,那你就先学习一下。
其实朕也是刚学捶丸不久,多亏宫里来了这么一位高手。”
皇帝说罢,转身拉出来一个年轻姑娘。
那女孩身着一身轻便的球服,手持球杖,身姿轻盈,好一副青春灵动的模样。
我抬头一看,心中一惊,这不是朱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