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小公园总飘着烤肠的香味,混着孩子们的吵闹声,倒比正午多了几分活气。马克刚把长椅上的落叶扫开,就听见不远处的紫藤架下传来争吵,女的声音发颤,男的嗓门越来越高,把落在架上的麻雀都惊飞了。
“我不过是跟同事聚餐晚回来半小时,你至于打八个电话吗?”男的把手机往石桌上一摔,塑料壳磕出个白印。
“至于?”女的攥着手里的帆布包,指节发白,“你说跟王姐他们吃饭,我刚才在超市看见王姐了,她说根本没约!你是不是又跟那个女客户见面了?”
苏拉往迪卡拉底身边凑了凑,低声说:“是小孟和他对象,前阵子还在朋友圈晒合照呢。”
迪卡拉底正看着几个小孩追着泡泡跑,闻言往紫藤架那边瞥了一眼:“情感里的事,晒出来的是糖,藏起来的可能是刺。”
说话间,那女的忽然哭了:“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就是怕……怕你像我爸那样,说着加班,其实是跟别人好了。我妈到现在还偷偷哭呢。”
男的愣了愣,语气软了点:“我跟她就是谈工作,你总瞎想。再说了,就算是朋友聚餐,我就不能有点自己的空间?你天天查我手机,问我跟谁说话,我活得跟坐牢似的。”
小雅把刚买的冰棍分给大家,包装纸捏在手里沙沙响:“他们吵的不是聚餐,是‘到底啥样才叫忠诚’吧?”
“不止。”马克想起自己表姐的事,姐夫总说表姐管得太宽,表姐说姐夫心里没这个家,最后闹到要离婚,“是想把对方捆在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可绳子勒太紧,谁都受不了。”
正说着,小孟和对象吵着往外走,女的擦着眼泪,男的闷头抽烟,两人擦着他们身边经过,谁都没注意到这几个旁听的人。
“这事儿咋说呢?”小林啃着冰棍,眉头皱成个疙瘩,“女的怕被背叛,想抓牢点,没错;男的想有点空间,也没错啊。”
“就像两只刺猬过冬。”迪卡拉底指了指地上的影子,夕阳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长长的,“离得太远冻得慌,离得太近又扎得慌。关键是找到不冷也不扎的距离,可这距离谁来定?”
苏拉翻开本子,上面记着前几天跟居委会张阿姨聊的话——张阿姨说她跟老伴过了三十年,从来没查过对方手机,可谁晚回家半小时,另一个准会站在阳台望。“张阿姨说,这叫‘心里有根弦’,不是‘手里有根绳’。”
“弦和绳有啥不一样?”小雅问。
“弦是松松紧紧跟着心走,绳是捆死了不撒手。”马克想起刚才那女的哭着说“我爸”,忽然明白,有些枷锁不是现在的人给的,是过去的影子套上的,“就像那女的,她怕的可能不是对象聚餐,是小时候看见的背叛,所以想把绳子攥得特别紧,生怕历史重演。”
迪卡拉底往紫藤架那边走了走,架子上的花谢得差不多了,只剩些青豆似的豆荚挂着。“你们说,两个人在一起,到底要签个啥‘契约’?是‘你的事必须全告诉我’,还是‘我信你不会骗我’?”
“我觉得得有底线。”小林推了推眼镜,“比如不能撒谎,不能跟别人搞暧昧,这是红线,碰了就不行。”
“可啥叫暧昧?”苏拉反问,“男的帮女同事搬个箱子算吗?女的跟男同学聊几句大学往事算吗?线画得太细,风一吹就断;画得太粗,又把人框死了。”
旁边有对老夫妻慢慢走着,老头推着轮椅,轮椅上的老太太手里举着朵小雏菊,正往老头嘴里塞。老头笑着躲开,说“牙不好,咬不动”,老太太也笑,把花别在他衬衫口袋上。
“你看他们。”小雅指着那对老夫妻,“肯定也吵过架,可现在就像两棵长在一起的树,根缠在土里,枝桠往不同的方向长,谁也不碍着谁。”
“那是因为他们把绳换成藤了。”迪卡拉底说,“绳是死的,越拉越紧;藤是活的,能跟着两人的劲儿慢慢长。刚在一起时,藤还细,得小心护着;日子久了,藤长粗了,就算有风吹雨打,也扯不断,还能给彼此遮点阴凉。”
马克想起小孟对象哭着说“我不是不信任你”,其实她心里的藤早就被过去的害怕缠成了结,自己没察觉,反倒以为是对方不够结实。“有时候不是绳子太紧,是心里的结没解开。”他说,“就像放风筝,线攥得太死,风筝会掉下来;放得太松,又怕飞跑了。得知道啥时候该松,啥时候该紧。”
“可咋知道啊?”小林还是糊涂,“万一松的时候飞跑了呢?”
“飞跑了就说明那风筝本就不属于你。”迪卡拉底捡起片落在地上的紫藤叶,叶子边缘有点黄,可叶脉还清清楚楚,“感情这东西,就像这叶子,得有阳光,有风吹,才能活得精神。总捂在塑料袋里,看着是护好了,其实早就蔫了。”
正说着,小孟又回来了,手里攥着个冰淇淋,站在紫藤架下转圈,像是在找人。没过几分钟,他对象也回来了,眼睛红红的,看见小孟,没说话,往石凳上一坐。
小孟走过去,把冰淇淋递过去:“草莓的,你爱吃的。”
女的没接,却问:“你刚才跟谁在一起?”
“就跟老李他们谈合同,在咖啡馆坐了会儿。”小孟蹲在她面前,“我不该骗你说跟王姐吃饭,是怕你又瞎想。可你总查我,我也怕……怕你不信我。”
女的沉默了会儿,接过冰淇淋,挖了一勺递到他嘴边:“我不是不信你,是怕……”
“我知道你怕啥。”小孟咬了口冰淇淋,“以后我不骗你了,你也别总翻我手机成不?我跟谁吃饭,跟谁聊天,都告诉你,可你也得给我点面子,别当着外人跟我吵。”
女的点了点头,眼泪又下来了,这次却带着笑。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慢慢晕开的画。
苏拉把本子合上,说:“看来藤是能慢慢解开的。”
“解开的不是藤,是心里的疙瘩。”迪卡拉底往公园外走,“感情里哪有绝对的自由?也没有绝对的束缚。就像走路,得两个人步调差不多,谁也别拽着谁,谁也别落下谁,才能走得远。”
晚风带着点凉意吹过来,紫藤架上的豆荚轻轻摇晃,像是在点头。马克看着那对年轻人并肩走远的背影,忽然觉得,所谓的情感契约,大概就是“我愿意为你收着点性子,你也愿意为我松着点绳子”,藤缠在一块儿,却不勒着彼此的根。
“下回去居委会,我得跟张阿姨学学,她那根弦是咋调的。”苏拉说。
小雅笑着跑起来:“我猜是多吃几顿她老伴做的红烧肉,气就顺了。”
大家都笑了,笑声混着远处的蝉鸣,在傍晚的空气里慢慢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