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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刚被晚风吞没,沈清歌便在“醉仙楼”朱红门前停了步。檐角铜铃被风撞得叮当脆响,混着楼内飘出的酒气与脂粉香,在暮色里织成一张奢靡的网。

春桃扶着她下车后,声音压得极低:“小姐,咱们回府吧,这地方鱼龙混杂,万一撞见王夫人的眼线,又要生事端。”

沈清歌却望着二楼飘展的杏黄酒旗,眼底藏着冷光。方才从夏府出来时,她瞥见押送夏莲的囚车后,跟着个穿灰布短打的身影——那是夏府上的管家,食盒里裹着的定是给狱卒的银子,想让夏莲翻供改口。她特意绕路来这闹市酒楼,既是想确认夏府是否跟踪,更是要借人多眼杂,给暗处的影卫递去消息——昨夜萧澈特意嘱咐,若察觉夏府有异动,便在酒楼窗边挂半盏灯笼为号。

“放心。”她拢了拢素色披风,发间梨花银簪的棱角贴着头皮,冰凉触感让她愈发清醒,“我自有分寸。”

刚踏入酒楼,浓烈的酒气混着甜腻的脂粉香便扑面而来,呛得沈清歌下意识蹙眉。二楼雅间的雕花栏杆旁,一道锦袍身影正搂着两个歌姬划拳,云锦料子在烛火下泛着流光,领口敞得极低,露出胸前悬着的金镶玉——玉坠上“赵”字刻得张扬,正是赵德海的侄子赵承煜。他仗着叔父掌漕运盐铁的权势,在京中横行霸道,上月还强抢了礼部侍郎家的庶女,最后只赔了百两银子便不了了之,京中贵女无不避之不及。

此刻他左手捏着酒壶,右手在歌姬腰间乱摸,金镶玉随着动作晃得人眼晕,酒液洒在衣襟上也毫不在意,只把歌姬的娇嗔当乐子,嘴里还嚷嚷着:“再陪哥哥喝一杯,明日就送你支赤金步摇!”

“再来一杯!”赵承煜的声音裹着醉意,将歌姬递来的酒盏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淌到脖颈,活脱脱一副被宠坏的纨绔模样。周围宾客虽有不满,却只敢低头私语——谁都知道赵侍郎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连户部尚书都要让他三分,他的侄子自然没人敢惹。

沈清歌垂着眼,想悄悄往二楼靠窗的位置走,却没料想赵承煜的目光突然像钩子似的粘在她身上。他眼睛瞬间亮了,一把推开身边歌姬,不顾酒液洒了满襟,跌跌撞撞往楼下跑,木屐踏在楼梯上发出“噔噔”的响,酒气喷得她满脸都是:“哟,这不是沈府的清歌妹妹吗?也来这酒楼凑趣?”

沈清歌后退半步,避开他伸来的手,指尖悄悄掐进掌心,声音冷得像寒潭水:“赵公子说笑了,我只是陪丫鬟来吃些点心。”她的目光掠过他胸前金镶玉,忽然想起母亲医案里的记载——赵德海私盐账本上,曾用朱砂标注“以金镶玉为记,通州码头卯时交接”,玉坠纹样与眼前这枚分毫不差。赵承煜虽是旁支,却也是赵德海的心腹,定是帮着打理私盐生意,这金镶玉便是验货的凭证。

赵承煜却不依不饶,伸手就要去碰她发间银簪,指尖带着酒气的温热几乎要碰到头皮:“妹妹这破银簪倒是别致,是哪个穷酸书生送的?不如跟哥哥走,哥哥给你打支赤金点翠步摇,再把你母亲当年那架紫檀琴找回来——听说那琴是林尚书给的嫁妆,音色绝了,哥哥正好用来给歌姬伴奏。”

“赵公子慎言!”春桃眼疾手快,抬手挡住他的手腕,声音发颤却不肯退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是我家小姐母亲的遗物,岂容你随意亵渎!”

赵承煜被春桃挡了一下,非但不恼,反而笑得更浪荡,伸手就去揽沈清歌的腰,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衣襟:“亵渎?我叔母王氏说了,你娘当年虽是京中第一才女,可死了十年,早就成了枯骨!不然哥哥倒想跟她讨教讨教,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烈丫头,驯服起来才有意思!”

这话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沈清歌心口。她猛地抬头,眼底锋芒瞬间出鞘,直刺赵承煜:“家母的名讳,不是谁都能妄议的。你若再敢胡言,休怪我不客气!”指尖悄悄摸向发髻里的寒水石,棱角被她磨得锋利,只要再往前半寸,就能在他脸上划出道血痕。

赵承煜被她眼底的冷光刺得一怔,随即又笑得更猖狂,伸手就去拽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不客气?你倒说说,你能怎么不客气?你爹不过是个五品闲官,连给我叔父端茶的资格都没有,还敢跟我叫板?我告诉你,只要我一句话,就能让沈府在京中抬不起头,让你这嫡长女沦落到教坊司去!”

沈清歌侧身避开,却被他拽住了裙角。锦缎被扯得“嘶”地裂开道缝,露出里面素白中衣,惹得周围宾客纷纷侧目,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 “这不是沈府嫡女吗?怎么被赵公子这般欺负?”

“嘘,小声点!赵侍郎掌着漕运,咱们惹不起!” “听说沈大小姐的母亲当年死得蹊跷,如今沈府被王夫人把持,她连件新衣裳都穿不起,真是可怜……” 春桃气得脸色发白,就要上前理论,却被沈清歌用眼神制止。

她知道,此刻硬碰硬只会落入下风——赵承煜虽是旁支,却是赵德海的心腹,若是伤了他,定会打草惊蛇。 “赵公子,”沈清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平缓,“我是沈府嫡长女,你这般拉扯,若是传出去,别人只会说赵府公子轻薄朝廷命官之女,有损赵侍郎的颜面。”

她故意加重“赵侍郎”三个字,目光扫过他胸前金镶玉,“更何况,听说赵公子近日频繁出入通州码头,白日里帮着赵侍郎交接‘货物’,夜里却在此处寻欢作乐,若是被御史知道,怕是会参赵侍郎‘纵容亲属,懈怠公务’吧?”

赵承煜的酒劲醒了大半,脸色瞬间变了变。他近日确实常去通州码头,帮赵德海清点私盐数量,上个月还因为少了五十斤盐,被赵德海罚跪了半个时辰。那金镶玉是验货的凭证,若是被御史盯上,不仅自己要遭殃,连叔父的仕途也要受牵连。

可他又不肯丢了面子,伸手就要去掀她的披风,指尖带着蛮横的力道,几乎要扯破布料:“你少拿御史吓唬我!我叔父跟御史台的李大人是拜把子兄弟,就算参了也没用!你若识相,就乖乖陪我喝几杯,再把你母亲那架紫檀琴送我,不然我让你在京中无立足之地!”

沈清歌的指尖紧紧攥着寒水石,棱角硌得掌心生疼,指腹已渗出细血。她知道,不能再退让,否则只会让赵承煜得寸进尺。她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故意撞在身后的酒桌,桌上的酒壶“哐当”掉在地上,滚烫的酒液溅了赵承煜一裤腿。

“对不住,赵公子。”沈清歌垂下眼,语气带着几分歉意,眼底却藏着冷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遮住翻涌的怒意,“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被你吓得站不稳。春桃,快给赵公子擦擦,别让酒液冻着了。”

春桃会意,拿起桌上的粗布巾,就要往赵承煜身上擦。赵承煜嫌恶地推开她,怒声道:“滚开!别用你的脏布巾碰我!”他的目光落在沈清歌身上,满是怒火,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你故意的!我看你就是故意想惹我生气!”

“赵公子说笑了。”沈清歌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无辜,甚至带着几分怯意,仿佛真的被他吓到了,“我只是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哪敢故意惹赵公子生气?若是赵公子不嫌弃,改日我这就赔给你一条新的锦裤。母亲说过,待人要宽厚,定不会让赵公子吃亏。”

他只能强压着怒火,恶狠狠地说:“不必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免得别人说我欺负你个弱女子!” 可他刚要转身,目光又落在沈清歌素白的脖颈上,酒劲再次上头,眼底泛起贪婪的光,像饿狼盯着猎物。他舔了舔嘴角,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满满一杯酒,递到她面前,酒液晃出杯沿,溅在她的手背上:“不过,你若是陪我喝三杯酒,今日这事就算了。这杯酒你喝了,哥哥就不跟你计较裙角的事。”

沈清歌看着酒杯里浑浊的酒液,她心里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抬手擦了擦手背上的酒液,声音带着几分虚弱:“赵公子,我近日咳疾未愈,昨夜还咳了半宿,太医说要忌烟酒,若是喝了这酒,怕是会加重病情,到时母亲又要担心了。不如我以茶代酒,敬赵公子一杯?就当是我赔罪了。”

“以茶代酒?”赵承煜冷笑一声,把酒壶往桌上一砸,酒液溅得满桌都是,连旁边宾客的衣角都沾了酒,“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今日这杯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他说着,伸手就要去捏她的下巴,指腹带着粗糙的触感,想强行灌酒。

那只手刚碰到她的下颌,沈清歌便猛地偏头躲开,同时从袖中摸出三根银针,指尖一扬,“咻咻”飞出——银针淬了麻筋散,是母亲当年配的方子,能让人瞬间酸软无力,精准射向赵承煜的手腕与膝盖后弯! 赵承煜只觉手腕一阵酸麻,酒壶“哐当”掉在地上,膝盖也软了几分,差点跪倒在地。

他又惊又怒,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春桃死死按住肩膀:“赵公子,你若是再胡来,我们就喊人了!这酒楼这么多人,总有说理的地方!”

“喊人?”赵承煜笑得越发狰狞,对着门口大喊,声音里满是嚣张,“来人啊!给我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抓起来!谁敢多管闲事,就是跟我赵承煜作对,跟我叔父赵德海作对!”

很快,五个穿着黑衣的家丁就冲了进来,手里都握着钢刀,刀身映着烛火,闪着冷光。他们是赵府的护卫,平日里跟着赵承煜作恶,上个月还把个拦路的小贩打断了腿,此刻更是凶神恶煞地朝着沈清歌和春桃围过来,刀光几乎要贴到沈清歌的脸颊,寒气顺着衣领往脖子里钻。

“小姐,怎么办?”春桃吓得声音发颤,紧紧攥着沈清歌的衣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挡在她身前,“小姐你别怕,我保护你!”

沈清歌却异常冷静,她从发髻里取出寒水石,握在手中,对着赵承煜冷声道:“赵公子,你若敢让家丁动手,我就用这寒水石划破你的脸。你每日花半个时辰打理发髻,若是毁了容,看哪家姑娘还肯嫁给你?京中的贵女们,怕是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寒水石的棱角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锋利得能映出赵承煜扭曲的脸,她甚至往前递了递,让他看清那尖锐的边缘。 赵承煜看着那寒水石,心里顿时慌了。他最看重自己的容貌,每日都要让丫鬟用桂花油打理头发,连眉毛都要修得整整齐齐,若是真被划破脸,定会成为京中的笑柄,再也没人愿意跟他往来。他只能对着家丁怒声道:“住手!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家丁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能悻悻地退到门口,依旧虎视眈眈地盯着沈清歌。

赵承煜揉了揉发麻的手腕,突然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扯沈清歌的披风,手指狠狠攥着披风的系带:“你不是不喝吗?你不是有骨气吗?那我就带你回赵府,让你好好学学怎么伺候男人!我要让你知道,跟我作对,没有好下场!”

披风的系带“啪”地被扯断,素色布料滑落肩头,露出里面浅灰色的中衣,领口处还打着个补丁——那是春桃连夜缝补的,此刻却成了赵承煜嘲笑的把柄。

周围宾客发出一阵抽气声,有人别过脸去,有人却看得津津有味,没人敢上前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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