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办公区域,冰冷的空气让余年的头脑愈发清醒。徐文渊最后那句“守住本职”的提醒,与其说是关怀,不如说是划下的一道红线——警告他不要越界。
他立刻开始行动。首先,他通过内部系统,正式向知识产权组的张律发送了关于“关联方界定风险评估”的协作请求,措辞专业,完全围绕跨境专利授权的法律风险展开,并将徐文渊提供的“阿尔法法务修改意见”作为附件。这是一个光明正大的阳谋,徐文渊无法阻止。
邮件发出后,他拿起那个藏着U盘的文件夹,没有回自己的工位,而是径直走向了楼层另一端的档案复印室。这里人来人往,机器噪音嘈杂,是暂时摆脱视线、处理私密事务的理想地点。他反锁了其中一个单间,确认没有监控后,才将U盘插入自己带来的、与律所网络完全隔离的私人笔记本电脑。
U盘里的内容比他想象的更杂乱,也更惊人。里面确实是林晓经手文件的早期版本和修订记录,但重点在于那些被要求“不保留修订痕迹”的修改。
其中一份关于阿尔法科技子公司股权结构的说明文件,早期版本明确提到了某家离岸公司作为“历史代持平台”,但在最终版中,这句话被完全删除,替换成了模糊的“基于特定商业安排”。
更关键的是,在一份阿尔法核心专利的评估报告草稿中,原本引用了第三方独立机构对该专利与“某些早期技术”存在相似性的评价摘要,最终版里,这部分评价被整体移除,取而代之的是阿尔法内部技术团队出具的、“充分肯定其原创性”的声明。
这些修改记录,像散落的拼图碎片,虽然每一片都不构成直接罪证,但它们清晰地勾勒出一个模式:系统性、有目的地抹去一切可能质疑阿尔法科技技术原创性和股权清晰度的信息。
徐文渊,或者说他背后的势力,在精心粉饰着阿尔法的门面,以通过长风集团最严格的审视。
余年将最关键的几个文件修订记录截图,再次加密备份到自己的隐藏分区,然后仔细清除了电脑上所有的操作痕迹。他不能带走U盘,这太危险。他将U盘内容原封不动地格式化,然后离开了复印室。
这个U盘,是林晓无意中递出的刀子,锋利,但也可能割伤自己。他必须更加小心地使用。
下午,他收到了张律的邮件回复,同样简洁公事公办:
「收到。关联方界定涉及跨境知识产权惯例与反避税考量,需调阅相关背景资料。请于明日上午10点,携项目基础文件至我办公室面谈。」
面谈。
这是一个信号。张律没有在邮件里直接给出意见,而是要求面谈,这意味着她可能看到了问题,并且愿意在更私密的环境下进行沟通。
第二天上午十点,余年准时敲响了张律办公室的门。
张律的办公室风格与她本人一样,冷峻、高效,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她示意余年坐下,开门见山:
“你提交的‘关联方’列表我看过了。”她将一份打印出来的定义推到桌前,手指点在那家维京群岛空壳公司的名字上,“这一家,‘星辉资本’,注册时间在阿尔法核心专利申请前半年,注册代理人……是业内知名的‘套装服务’提供商之一。”
她用了“套装服务”这个行内黑话,意指专门为隐藏真实受益人而提供的一条龙离岸公司注册服务。
“从纯粹的法律定义看,把它纳入‘关联方’没有直接违规。但是,”她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余年,“在跨国并购中,将这种背景模糊的离岸实体纳入核心专利的授权范围,等于主动将一个无法核查的黑箱嵌入到资产包里。任何后续的尽职调查,只要稍微深入,都会对此提出质询。这不像是一个追求交易稳定和透明的专业团队会主动做的事情,除非……”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除非这么做,有不得不为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往往见不得光。
“我明白您的担忧。”余年点头,“所以,在您的专业评估里,我们是否可以建议客户,对这类关联方进行更严格的背景审查,或者……将其暂时排除在优先授权范围之外,以待后续澄清?”
他在引导张律,出具一份带有倾向性的、更谨慎的风险评估报告。
张律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她开口道:“我的评估报告,会基于专业判断,指出其中潜在的重大法律与商业风险,并建议采取审慎措施。这是我能做的极限。”
这就够了。余年心中一定。有了张律这份来自知识产权权威的、正式的风险提示,他就有了一定的底气,至少能在下一次交锋中,不是完全孤军奋战。
“感谢张律的专业支持。”余年真诚地说道。
离开张律办公室时,余年感觉肩上的压力似乎轻了一分。他成功地将一个潜在的盟友,拉到了同一战线上,尽管这个联盟脆弱而隐蔽。
然而,他刚回到自己的座位,内线电话就急促地响了起来。是徐文渊的秘书,声音礼貌却不容拒绝:
“余律师,徐律师请您现在到他办公室一趟,有紧急事项。”
余年的心微微一沉。徐文渊的反应,一如既往地快。
这次,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