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辅身死、部众溃散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在已然暗流涌动的西凉诸军中炸开了锅,其涟漪迅速波及至弘农前线。
陕县城楼之上,张辽按剑而立,夏风拂动他盔下的红缨。他远眺着西面略显寂寥的官道,眉头微蹙。连日来,对面张济军的营寨异常安静,往日那种例行公事般的骚扰也几乎绝迹,哨探回报,甚至发现有小股部队后撤的迹象。
“将军,”副将上前,低声道:“斥候发现对面辕门挂出了更多的拒马,巡营队次也稀疏了不少,像是…收缩防守了?”
张辽目光锐利,沉吟片刻,缓缓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不是诱敌之计,便是其后院起火,无力他顾。”他想起了近日从弘农传来的零星消息,关于长安的混乱,关于牛辅的溃逃。
恰在此时,一骑快马自东疾驰而来,马上骑士汗透重背,径直奔上城楼,将一封密封的军报呈给张辽:“报!张将军,文和先生急件!”
张辽迅速拆开,目光扫过贾诩那熟悉的、冷静克制的笔迹。信中将牛辅毙命、部众为财哗变的详情尽数道来,并明确指出:长安李傕、郭汜矛盾已彻底公开,无暇西顾,张济部孤立无援,军心必乱。主公令:可视情前出,收复失地,稳扎稳打,以慑敌胆,以观其变。
张辽眼中精光一闪,猛地合上绢书。他转身,对副将沉声道:“传令徐晃将军,点齐本部兵马,于北门等候。令陷阵营抽调一曲精锐,随时准备支援。各营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妄动!”
“是!”
半个时辰后,陕县北门洞开。张辽与徐晃并辔而出。张辽依旧沉稳,徐晃则手提大斧,面色沉毅,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战意。身后是数千精锐,甲胄鲜明,队列严整,无声地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与对面西凉军近日表现出来的颓靡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们没有急于冲锋,而是以严整的战斗队形,缓缓向西推进。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脚步声和马蹄声汇成一股低沉的、富有压迫力的节奏。
前方原本属于张济军控制的一个小型戍垒,此刻寨门紧闭,但墙头上守军的身影却显得稀疏慌乱。可以看到几个军官模样的人正在焦急地奔走呼喊,试图组织防御,但响应者寥寥。
张辽举起手,队伍缓缓停下。
徐晃策马向前几步,声如洪钟,朝着戍垒喊道:“寨中守军听着!吾乃弘农张都督麾下徐晃!牛辅已死,长安内乱,李傕、郭汜自顾不暇!你等已被抛弃,困守此孤垒,有何意义?我家主公吕布将军,奉诏讨逆,仁德布于四方!此刻弃暗投明,开寨归降,既往不咎!若执迷不悟,破寨之时,悔之晚矣!”
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戍垒墙头一阵骚动。守军们面面相觑,恐惧和犹豫写在脸上。牛辅身亡的消息他们已有耳闻,长安方向的混乱他们也隐约知晓,主将张济似乎也无力增援,军心早已涣散。
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只见戍垒的寨门被从里面猛地推开,几名低级军官丢下武器,带头跑了出来,身后跟着数十名丢盔弃甲的士卒。
“我等愿降!求将军饶命!”
“愿降!”
几乎是兵不血刃,这座卡在要道上的戍垒便被拿下。张辽下令接收降兵,清点物资,并派出哨骑继续向前谨慎探查。
接下来的几日,情况几乎如出一辙。张辽和徐晃稳步推进,沿途遇到的哨卡、小型营寨,大多一触即溃,或望风而降。抵抗微乎其微。西凉军士气已然崩溃,各级军官似乎都失去了战意,只求自保。张辽严格执行吕布“稳扎稳打”的命令,每收复一处,便留下少量兵力维持秩序,建立联络点,主力则步步为营,不断将实际控制线向西、向北延伸,兵锋直指潼关以东的最后几处战略要点。弘农西部的大片失地,正以惊人的速度被重新纳入掌控。
与此同时,在弘农城,贾诩的招降纳叛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郡守府旁的一处僻静院落被临时征用,这里进出的多是些面色惊惶、衣衫褴褛的溃兵。贾诩并未亲自出面,而是由几名精通审讯、心思缜密的文吏和几名原西凉军中级军官(已被吕布军吸纳)负责初步甄别。
溃兵们被分开问话,问题细致而富有针对性:原属牛辅哪一部?长官是谁?溃散时长安情况如何?李傕和郭汜部下当时在做什么?有无发生冲突?张济部为何后撤?等等。问话者态度冷静,时而给予饮食安抚,时而厉声戳破谎言。
大量的碎片化信息被汇集起来,由书记官记录在案,最终送到贾诩案头。
灯下,贾诩仔细翻阅着这些杂乱却真实的口供。他从那些充满恐惧、抱怨和零碎描述中,提炼出了关键情报:
李傕和郭汜在牛辅逃走后,为争夺其遗留的部分兵权和长安控制权,已发生数次小规模火并,双方积怨极深,大战一触即发。
张济收缩防线,一方面是因兵力不足,另一方面似有坐山观虎斗、保存实力之意。
长安粮荒加剧,西凉军各部抢粮事件频发,人心惶惶。
确有部分溃兵声称,李傕或郭汜曾派人试图招揽他们,但条件苛刻,远不如吕布这边“仁德”。
贾诩将这些信息整理、串联,形成了一份条理清晰的情报摘要,附上自己的判断,呈送吕布。
“主公,”贾诩平静地陈述,“李、郭恶斗难免,张济自保,长安乱局已深。我军当趁此良机,巩固新得之地,消化降卒,积蓄力量。待其两败俱伤,或可西进潼关,或可北渡大河,图谋河东北部,主动权已在我手。”
吕布看着地图上不断向西延伸的标记,又看了看贾诩呈上的情报,脸上露出一丝掌控局势的冷然笑意:“善。文和之功,甚于万军。告诉张辽、徐晃,稳守即可,不必冒进。某倒要看看,那李傕、郭汜,能斗到何种地步。”
西方的天空,乌云汇聚,预示着长安城内,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弘农的吕布,已扎稳了根基,冷眼旁观,等待着出手的最佳时机。收复失地仅是开始,更广阔的棋局,正在他面前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