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工在离开时,路过二蛋的办公桌,他的目光被墙上那密密麻麻的表格和分类有序的档案柜吸引住了。
王工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从嘴里蹦出了两个字:“还行。”
然而,与其他人的匆忙不同,雷二蛋显得格外沉稳。
他不紧不慢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每天到办公室后,首先会拿起抹布,仔细地擦拭他那一方小小的工作区域,直到它变得锃亮如新。
接着,他便会专注地与那几大柜子的故纸堆展开一场“较量”。
随着时间的推移,墙上的大表格逐渐被填满,边角上粘贴的各色卡片也越来越多,有红色的、黄色的、绿色的,五颜六色的卡片交相辉映,给整个办公室增添了一抹别样的色彩,看上去十分热闹。
办公室里那几位,起初还拿斜眼瞅他,觉得这新来的小子是不是有点缺心眼,跟一堆废纸较什么劲。
后来见二蛋那认真劲儿,不光是把纸捋顺了,还真往那表格上填东西,往卡片上写密密麻麻的小字,倒也有点嘀咕了。
瘦高个儿,叫李建国,憋不住凑过来看过两回。
“哎,二蛋,你这写写画画的,真有用?”
二蛋头也不抬:“有没有用,得用了才知道。李哥你看这条,三车间那台老牛头刨,光记录在案的就崩过七回刀,回回原因都写‘操作不当’。我瞅着不像,倒像是进给机构里头有个销子磨损超差了,间歇性打滑。”
李建国抻脖子看看二蛋指着的记录,又看看他备注的分析,眨巴眨巴眼:“哟嗬?有点意思啊。”
王工也溜达过来看过几次,照样是板着脸,不多话,但看二蛋那表格和卡片的时间,是一次比一次长。
第三天头上,二蛋正撅着屁股从柜子最底下掏弄一本快散架的维修记录呢,办公室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
一阵风似的闯进来个人,满头大汗,工作服袖子撸到胳膊肘,油渍麻花的,脸上急赤白咧的。
“王工!王工在不在?救命啊!”
办公室里的人都抬起了头。
王工从图纸上抬起头,皱皱眉:“赵主任?你这火急火燎的,怎么了?”
来人是车工车间的主任赵大刚。
“怎么了?塌天了!”赵主任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我们车间那几台干长轴的老宝贝,集体闹罢工了!干出来的活儿椭得没眼看,震刀震得叭叭的,废品率蹭蹭往上涨!这个月的生产任务眼瞅要完蛋!您赶紧派个大神去给瞧瞧吧!”
王工推了推眼镜:“震刀?老毛病了。地基、刀具、转速、顶针,都查过了?”
“查了!能查的都查了!老师傅们急得嘴角起泡,没辙!这才求到您技术科门下啊!”赵主任嗓门大,震得窗户玻璃都嗡嗡响。
王工沉吟了一下,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几个老技术员都下意识地低下头,或者假装忙手里的活儿。那几台老车床脾气臭是出了名的,这浑水不好趟。
王工目光最后落在了正撅着屁股的二蛋身上。
“小雷。”
二蛋赶紧站起来:“王工。”
“你来技术科也有几天了,档案整理得不错。”王工语气平淡,“理论联系实际很重要。这样,你跟赵主任去车工车间看看情况,练练手,积累点现场经验。”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李建国几个都拿眼瞅着二蛋,那眼神复杂得很,有点同情,有点看热闹,也有点“果然如此”的意思。让个新来的,还是整理档案的,去处理这种棘手问题,这不明摆着是去顶雷、当炮灰么?
赵主任一听,也急了:“王工!这……这雷同志刚来,能行吗?那玩意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王工面不改色:“经验都是实践中来的。让小雷先去初步了解一下情况,我们也好有的放矢。去吧。”
二蛋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哪儿是练手,这就是个下马威的加强版。成了,是技术科指导有方;不成,就是他雷二蛋本事不济,乖乖回来继续整理档案。
他脸上却没露出来,应得挺痛快:“行,赵主任,我跟您去看看。”
赵主任瞅瞅二蛋,又瞅瞅王工,一跺脚:“唉!死马当活马医吧!雷同志,赶紧的!”
跟着赵主任一路小跑到车工车间,离老远就听见那“哐啷哐啷”的动静不对,中间夹杂着刺耳的震颤声。一台老式车床旁边,围了几个老师傅,个个愁眉苦脸。
一个老师傅正在操作,车刀刚挨上旋转的工件,没几秒就开始剧烈抖动,发出让人牙酸的“嗡嗡”声,工件表面被啃得一道深一道浅,眼看又一件废了。
“停停停!又震了!”旁边的人赶紧喊。
老师傅沮丧地关了车床,直搓手:“没法弄!这玩意今天咋了?吃错药了?”
赵主任拉着二蛋挤进去:“各位老师傅,技术科的雷同志来了,给咱们看看!”
大伙儿目光唰一下全集中到二蛋身上。一看是个这么年轻的小伙子,脸上还带着点学生气,眼神里的期待立马就没了,换成了怀疑和失望。
“技术科没人了?派个毛头小子来糊弄咱们?”一个老师傅没好气地嘟囔。
“老赵,你这搬的救兵……行不行啊?”
赵主任脸上有点挂不住:“王工派来的,先让人家看看嘛!”
二蛋没理会那些议论,凑到车床跟前。他先没碰机器,围着转了两圈,眼睛眯着看。地上有些细微的铁屑震落痕迹,机床底座和地面连接的地方,灰尘的分布好像有点说道。
“老师傅,这震动,是不是干粗车时候不明显,一到精加工,尤其是长径比大的时候,就特别厉害?”二蛋问刚才操作的那位老师傅。
老师傅一愣:“咦?你怎么知道?”
二蛋点点头,心里有点数了。这是典型的刚性不足引发的自激振动,老式机床干细长轴的通病,但这么严重的,少见。
“能再开一下吗?我听听声。”二蛋说。
车床又转起来,刀一上去,那可怕的震颤声又来了。
二蛋蹲下身,耳朵几乎贴到机床床身上,仔细听。又伸出手指,轻轻搭在几个不同的位置,感受那震动传递的细微差别。
旁边有人小声嘀咕:“装模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