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坐在茶楼临窗的位置,端起茶盏,苦涩的茶汤顺喉而下。他的视线穿过熙攘的文德街,落在斜对面的墨香阁。那座三层高的书斋,飞檐翘角,气派非凡,进出其中的,大多是衣着光鲜的年轻学子,偶尔也有一两顶轿子停在门口,下来的是锦袍玉带的富商或官员。
他没有急着去墨香阁。金陵城的气息,与青阳县,甚至与他一路走来的任何地方都不同。这里不仅是繁华的中心,更是权势的漩涡。他需要先看清这棋局的开端,才能落子。
茶楼里,零星坐着几个客人,窃窃私语。林凡耳力过人,听得真切。他们谈论的多是科举时事、文坛掌故,偶尔夹杂着省城几大家族的传闻。言语间,对那些背景深厚的学子,总是带着几分艳羡与敬畏。而对那些外来的、没有靠山的考生,则不免有些轻视。
“林公子,咱们……今晚住哪儿?”老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忐忑。他找了一圈,也没敢贸然行动。
林凡放下茶杯,转头看向老张,他脸上并无焦虑。他起身结了茶钱,走出茶楼,对老张说:“先找个住处。城门那儿的兵丁,还有方才街上那些学子的神态,你都看到了。这金陵城,规矩确实比别处要大。咱们得找个既不扎眼,又能安稳读书的地方。”
老张点点头,他跟着林凡,两人牵着马,在宽阔的街道上慢慢寻觅。
他们先去了几家靠近文德街的客栈。这些客栈大多门面阔大,雕梁画栋,门口停着华丽的马车,进出的客人个个衣着不凡。
第一家客栈的掌柜,是个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人。他瞥了一眼林凡朴素的儒衫,又看看老张牵着的普通马匹,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几分。“两位客官,实在抱歉,小店已经客满了。最近乡试在即,城里来的学子太多,早就预订满了。”他说话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仿佛林凡他们根本不存在。
第二家,情况也差不多。掌柜的倒是客气了几分,却指着墙上高悬的价目表,那上面的价格,比青阳县的客栈高了足足三倍。老张算了算手里的银子,脸色有些发白。即便住下来,也支撑不了多久。
“公子,这……这客栈都这么贵,还都住满了。要不,咱们去城外找个地方?”老张低声建议。
林凡摇了摇头。城外虽然便宜,但往来城内不便,每日奔波,会耗费大量精力,不利于备考。更重要的是,他来金陵,不是为了避世。
他继续带着老张往城西走,那里是金陵城相对偏僻的区域,居住的多是小商贩和寻常百姓。这里的街道不再宽阔,房屋也变得密集起来,少了些许奢华,却多了几分市井气息。
终于,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他们找到了一家名为“平安小筑”的客栈。这客栈门脸不大,只有两层楼,看起来有些陈旧,但胜在安静。
掌柜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她坐在柜台后打着瞌睡。听到有人进来,她才慢慢睁开眼,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林凡和老张。
“老人家,请问这里可有空房?”林凡拱手问道。
老妇人眯着眼,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木牌,上面写着“有空房”三个字。她又看了看林凡,语气平淡:“小店房租不贵,一月三两银子,包三餐。只是房舍简陋,不比那些大客栈。”
三两银子一月,这价格虽然仍高于青阳县,但在金陵城里,已算得上实惠。林凡点点头,这正合他意。
“有劳老人家了。”林凡从怀里掏出碎银,递了过去。
老妇人接过银子,慢悠悠地数了数,然后递给林凡一块木牌,上面刻着“天字三号房”。
“三号房在二楼尽头,你们自己上去吧。”她说完,又闭上了眼睛,继续打瞌睡。
林凡和老张提着行李,沿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了二楼。房间确实不大,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仅此而已。窗户对着一条小巷,倒也清净。
老张放下行李,长长地松了口气。“总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了。”他看着林凡,脸上满是庆幸。
林凡环顾四周,心下满意。这地方虽不豪华,却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他将书箱放在书桌上,取出笔墨纸砚,又将那片槐树叶和乌黑棋子收好。
“老张,你先去安顿好马匹,再找个房间住下。这几日,你便在城里四处转转,打探一下消息。”林凡吩咐道。
老张应了一声,便下了楼。
林凡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窗外传来巷子里孩童的嬉闹声,还有小贩的叫卖声。这金陵城,比他想象的要复杂,也比他想象的要平静。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他摊开纸张,拿起笔,却不是为了准备乡试的策论。他想起了白杨村的老人,想起了青龙山的独眼龙,想起了那些在金陵城门口,眼中充满轻蔑的兵丁和学子。
他要做的,不只是考取功名。他要做的,是在这金陵城,在这规矩比天还要大的地方,掀起一场风暴。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格物】。
墨迹未干,他便将纸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废纸篓。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座城,了解那些掌控规矩的人。
夜色渐浓,林凡点亮了油灯,翻开一本经义。他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而那些在文德街上,自诩正宗的学子们,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一个来自青阳县的“泥腿子”秀才,已经悄然踏入了这金陵城的棋局。
他要先从墨香阁开始。墨香阁是金陵城最大的书斋,也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地。那里,必然能让他看到更多。
林凡熄灭油灯,起身推开窗户,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着他的脸颊。他望向远处,那片灯火辉煌的区域,正是金陵城的核心,也是那些“规矩”的发源地。
明日,他会再次前往墨香阁。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仅仅“只看不买,只听不说”的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