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浓如浆,石径湿滑。甘草一脚踏出门槛,足尖碾过一片碎瓦,袖中陶片微颤。他未回头,只低声道:“跟紧。”
金银花抱紧赤芍,指节泛白。方才那一针封了曲池、内关,却压不住脉象翻腾。她知道,毒已入络,再迟半刻,便是经断血枯。
前方黑袍一闪,川乌跃窗后未停步,直奔后山。他的脚印深陷泥中,每一步都似有意顿挫,折断旁侧枯枝,留下错乱痕迹。这是假道。
甘草蹲身,指尖抚过石缝间一道刮痕——釉光微闪,与袖中陶片边缘吻合。他起身,改走东坡陡径。此处藤蔓缠石,少有人迹,唯知情者知其通旧窑址。当年炼蛊禁地,封窑三年,连樵夫也不敢近。
三人攀藤而上,荆棘划破衣襟。金银花肩头渗血,却不松手。赤芍在她怀中轻喘,唇色由青转灰,忽地睁眼,瞳孔涣散。
“别……去……”她喃喃。
话音未落,前方林口黑影骤转。
川乌立于古柏之下,匕首横握,刃面泛青,寒气逼人。他目光扫过甘草胸前,那里婚书贴肉藏好,轮廓隐约。
“你追来,是想替她收尸?”川乌开口,声如砂石磨骨。
甘草不答,右手探入药囊,取出一小包荆芥粉。此物遇湿即胀,可生薄烟。他不动声色,拇指扣住封口线。
川乌突进。
一步踏地,枯叶炸裂。匕首直取咽喉,快若电闪。甘草仰身翻滚,同时扬手撒粉。荆芥遇潮膨胀,瞬间腾起一团灰雾。
金银花趁机拽倒旁侧朽木,横枝拦路。川乌挥匕劈开,木屑纷飞,刀势未止,反手一撩,直逼金银花颈侧。
三枚银针疾射而出,在空中交叉成网。
铛!铛!
两针断裂,残段落地。第三针堪堪格住刀锋,却被巨力震偏。刀刃擦过金银花左颈,皮开一线,血珠顺肌理滑落,滴在赤芍手背。
赤芍猛地抽搐。
川乌狞笑,转向她:“你以为护得住?这蛊认血,更认心。她不死,它不灭。”
他步步逼近,匕首垂下,尖端对准赤芍心口。
甘草欲动,却被荆芥烟反呛,喉间一紧。他强压咳嗽,药囊再探,却已空。方才一掷,尽出随身之药。
川乌抬脚,踩碎地上断针。
“你们不懂代价。”他低语,“我守三年,等的就是今日——斩心封蛊,以命换静。”
话音落时,左手疾伸,抓向赤芍胸前。
那里挂着一只暗红蛊囊,皮质如干涸血脉,缝线细密,以苗疆秘法鞣制而成。
就在五指将触未触之际,赤芍猛然睁眼。
她双目无神,却有决绝之色。脖颈青筋暴起,四肢颤抖如风中残枝,竟用尽最后气力,一把扯下蛊囊,迎面掷向川乌。
囊袋撞其胸口,滑落衣襟。
川乌一怔,低头看时,忽觉右臂一凉。
蛊囊口微启,一只暗红虫影自缝隙钻出,顺着布纹爬入袖口,须臾不见。
他浑身剧震,左手猛掐右臂,指节深陷皮肉。
“不……不可能!”他嘶吼,“情蛊岂能认我?”
话未说完,额角冷汗迸出,皮肤下隐隐鼓动,似有活物游走。他踉跄后退,靠树而立,呼吸粗重如风箱拉扯。
甘草缓步上前,盯着他手臂异状。他知道,情蛊畏甘草之性,遇则逆冲经脉。而今此虫入川乌体,必因其血中早蕴引毒——要么他曾试蛊,要么……
他是种蛊之人。
金银花半跪于地,怀中赤芍再度昏厥,但面色稍缓,气息渐匀。她手中仅余一枚银针,抵在腕间蓄势。颈侧伤口血流不止,浸湿半幅衣领。
川乌咬牙,额头青筋暴起,右手五指痉挛般屈伸。他忽然抬头,目露凶光,竟不顾体内异动,反手抽出匕首,指向甘草。
“既然来了……”他喘息着,“就别想活着下山。”
甘草不动。
他知道,此刻川乌已非全控己身。那蛊虫虽初入体,却已在扰其神志。再进一步,便是狂性大发。
但他不能退。
身后是金银花与赤芍,前方是真相的最后一层壳。
川乌低吼一声,突然甩臂,将匕首掷出。
刀光划破雾气,直取甘草面门。
甘草侧身避让,刀锋擦耳而过,钉入身后古柏,入木三分。
川乌趁机扑上,双手成爪,直扑赤芍。
金银花横身挡前,银针疾刺其肩井。川乌不避,任针入肉,反手抓住她手腕,猛力一扭。
咔。
脆响传来,金银花闷哼一声,针落尘埃。
甘草抢步上前,一掌拍向川乌后颈。川乌旋身格挡,二人交手三招,拳掌相击,沉闷如擂鼓。甘草觉其力道紊乱,时强时弱,显是体内蛊虫作祟。
川乌忽地退开,左手猛捶右臂,口中溢血。
“滚……都给我滚!”他咆哮,声音扭曲如兽。
甘草凝视他皮肤下游走的黑线,缓缓道:“你不是要斩心吗?现在,它在你心里。”
川乌瞪眼,瞳孔收缩。
他低头看自己右手,五指不受控地抽搐,指甲发紫,掌心浮现出一道环形刻痕——与婚书背面未闭合的纹路一模一样。
他踉跄后退,背抵树干,喉间发出咯咯声响,似有东西在体内撕咬。
甘草上前一步,伸手欲探其脉。
川乌猛然抬手,一把抓住他手腕。
力道极大,几乎捏碎骨头。
“你……你以为……”他喘息着,嘴角抽搐,“……我怕它?”
他咧嘴一笑,鲜血从齿缝渗出。
“我是……等着它回来。”